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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离乡准备二(第2页)

2001年9月4日……星期二……晴

热闹喧嚣过后是极度的空虚与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如同独自站在黑暗而陌生的街口,不知该向哪里走,驻足就只剩自己。这是也我讨厌聚会的原因。聚得越欢乐,静得越寂寞。

复读班已开学两天,艺婷他们去学校了,东霞已确定在市附中复读,我在家画画打发时间,数着日子等上学。姥姥递给我几本老旧的国画册子,那是她从姥爷的故纸堆里“抢救”下来的“老古董”,书脊上用白纸条和透明胶打了好几层补丁。她让我照着临几张松鹤图,她要选好的裱起来留作纪念。我翻开发黄的书页,古代文人的审美与气节穿越时空浮现眼前。当一副题字为“高鸣常向月,善舞不迎人”的松鹤图出现时,喜欢如同疯长的藤蔓,把我的视线紧紧缠绕在这一页,无法转移。这构图、这留白、这疏寥而极具神韵的笔触,以及题字的意向统统都是我喜欢的。我赶紧铺好宣纸,用铅笔打上底稿,临了两张。

直到昨晚,画境般的平静被打破,我脊背发凉,盼望着出门的时间能早点、再早一点到来。

昨天晚饭后,妈妈冷冷地告诉我:“我看过你的日记了。”

这话令我毛骨悚然,我故作镇定,嘴硬地说:“有什么问题?”。

这时我已顾不上分析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她在我自以为精妙的伪装中找到了日记本,也不必争论私自查看他人信件和日记的合法性。因为“窥探他人隐私违法”的说法,在妈妈看来就是诡辩。她的理论是“母女间没有秘密”,我是她生的,不是“他人”。“保有秘密”本身就已是原罪,不容辩驳。

我想知道她看了多少,脑子里开始飞速复盘日记中的哪个内容可能是扇起这场“暴风雨”的“蝴蝶翅膀”,以预估“暴风雨”来的方向及可能的大小,好有所应对。

“在你眼里,妈妈就是那么吝啬、小气的人吗?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谁给了你那么大气性,到处乱跑?那裙子有什么好的?看我给你买的,这比那套好多了,料子扎实,适合穿的场合又多,能穿的时间也长,秋冬都能穿……”妈妈念叨着从房里拿出条深蓝色微喇牛仔裤,那是去市里之前,我们一起逛街时,她在丁静家店里看上的。

妈妈让我试穿,我不试。爸爸说都是熟人,裤子穿着不合适,可以拿去退,于是我试了。说实话,裤子和所有的微喇牛仔裤一样,没什么大问题,面料比那套裙子略厚些,有弹性,但我开始万般挑剔,就像妈妈挑剔那套裙子一样。我要反抗这种强按头的接受,我脱下它,声称穿原来的破裤子也不穿它。妈妈摸着裤子的面料说“我看挺好的”,然后反复看了看缝纫的针脚,剪去线头,把它叠好,放进我要带去学校的行李箱里。

“这么热的天,这么厚怎么穿啊?!我说了我不穿!能不能对人有点基本的尊重啊?!”我吼了起来,鸡同鸭讲的沟通让我感到无力,又无能为力。她即便看了我的日记也不知道我究竟要什么。

“怎么不尊重你了?给你买新衣服还不尊重你?多少穷人家的孩子想穿新衣服还穿不上呢!你还挑三拣四、不知好歹!反正买了,给你带学校去,你爱穿不穿!你看看你什么审美,那裙子乌迷罩眼的,有什么好看的?!”妈妈的愤怒与委屈一齐爆发,对我的否定也从不缺席。

“你买的裤子还不是深蓝色,还不是乌迷罩眼的,有什么不一样?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反驳。

妈妈见说不过,转而向爸爸抱怨:“你看看现在这孩子,一点不知道父母的甘难辛苦。我们小时候为了口吃的,兄弟姊妹间还要争,要为谁抢了谁的指标扯皮,新衣服过年也不一定有。他们现在倒好,新衣服递到手上还不要……”爸爸只好开始和稀泥,一面劝妈妈消气,一面给我递“台阶”,让我远离争吵现场。

我无数次地劝自己:妈妈大可不必告诉我她看过我日记,她能坦率地说出来证明她心中无愧,她践行了自己“母女间没有秘密”的理论,言行一致。可这同时也证明我守护的隐私、珍视的精神自留地,于她而言,是一片毫无界限、任由驰骋的疆野。她不在意何时来去,只管纵马奔腾。我想要的,她永远不会给。

她单挑这件事来爆发,是没看见日记中的其他“雷区”?还是看见了,但事态未脱离他们的掌控,暂时选择观望?又或者像三年前的出走事件一样,她忌惮产生不可收拾的后果,不知怎么说,干脆选择不说?这些我无法得知,只能选择盲目相信她是为我好,毕竟她是我母亲。

与她的坦荡相比,我倒成了小肚鸡肠的人。对于日记和裙子事件,我仍耿耿于怀,无法大度地让它们悄无声息地过去。她对爸爸说的每一句抱怨如同利剑,刺伤我的同时也刺激着我不断坚定反抗的信念。莫凌波曾告诉我一句名言:伟人并非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他们没有为之征服。我用这句话为自己的斤斤计较开脱,不知是否有些苍白。又或者直面“我是人,终究无法摆脱人性的弱点与丑恶”的事实,承认“我无法做到道德伦理中推崇的崇高品格”,才能真正从精神上解除束缚。

可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能表面屈从,然后在临行前的夜里偷偷把日记本塞进行李箱的夹层中带走。

艺婷曾多次跟我说起她和她妈妈之间的代沟,如铜墙铁壁把人的思想隔离在不同的世界。为避免亲人之间相互伤害,她会掩藏可能造成冲突的事与情感,伪装成另一假象。慢慢地,她会在大家高兴热闹的场合突然忧郁起来,觉得无比孤单,仿佛自己是一座孤岛。我明白她所说的那一瞬的孤单,我们是同道中人,但我们走着不同的路,会遇到不同的事,我们孤独着各自的孤独。

母亲庸俗了。像贾宝玉说的那样,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老了老了变成了死鱼眼。以前没觉得她是这样,不知是她变了,还是我变了,或许令她改变的就是我。乐为曾告诉我:“随着年龄增长,我们势必会向着父母的方向靠近。我们也许不会相遇,但会不断“趋同”,如同无限螺旋的循环一样。”基因使然也罢,生活变化使然也罢,冲着这同向变化的趋势,我也应该谅解她。原谅她便是原谅将来的自己。乐为的话像谶言、像诅咒,笼罩着方向不明的前路。想到自己将来会变成那样,我内心无比反感,无比抗拒,我想在头顶悬一口大钟,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变成下一个她。

今天,见我把新牛仔裤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妈妈说:“又要作什么妖啊?!”

我说:“我要绣朵玫瑰花。”

妈妈说:“别画蛇添足、没事找事了!要带到学校去的资料你都准备好没有?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去画画、去拉二胡都行,你就没别的事可做了?就你那稀烂的水平,别没绣好再毁了条新裤子!……”

任由她继续念叨,我拿上裤子躲进房间,用笔在裤脚打了个简笔画的底稿,选了两色绣线开绣。右裤脚上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骨朵逐渐生长成形,它让这条平平无奇的牛仔裤成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也给我晦暗无趣的生活点缀了些许色彩。

我穿上自己的“作品”,把右脚高高地抬到妈妈眼前,炫耀我工作半天的成果。直到此时,妈妈才停止对我的打压和否定,继而开始“指点江山”,发表哪里该多点枝蔓、哪里该加点花瓣的“高论”。

明天要去学校了,临行前爸爸找我谈话:“你大学学费的事不用操心!我们就算下岗了,供个大学生也还是供得起的,不用别人帮忙。你别听你堂哥那天瞎吹,说给你寄学费生活费什么的,别指望他!这事也还轮不到他!你知道的,爸爸说话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我们早就给你存了上学的钱。所以你只要把心用在学习上,别的不用担心。”他自豪的语气肯定了自己有先见之明的计划,也透出对自我能力的自信。

他把学校寄来的那张农行卡递给我,继续嘱咐道:“这卡里除了学费、住宿费那些学校要交的钱,另外给你存了一千块钱作为这学期的生活费。我们相信你有能力管钱,不会乱花,就不像其他爸妈那样按月打生活费了。你要用的时候再去银行取,用多少取多少,一次别取多,以免丢了。一次取多少你自己把握,实在不够时,你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再给你汇。另外这两百现金找个贴身的地方随身带着,大金额和零钱分开放,要用的时候方便拿。但也要注意安全,财不露白!”

爸爸的话让我心里暖暖的,我一条条记着,频频点头,暗暗发誓不辜负他的信任。

“你是个能让我放心的孩子!这些年,各方面基本上没让我操什么心,但有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你。”爸爸话锋一转,严肃地说:“日记不要写得太清楚太纪实,也不要放太多精力在上面,可以用些只有自己清楚的代号。不要随便把日记给别人看。别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你的日记,都可能对你不利。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现在跟你好的人,不一定一直跟你好。谨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要学会自我保护!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是聪明的,我的话你好好琢磨下。”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令先前的暖意全无,我如坠冰窟。我的日记爸爸应该都看过,否则他不会这么说。我原来始终是生活在透明盒子里的小白鼠,无论我如何自以为是地掩饰,在他们眼中,我的一切仍赤裸裸地展露无遗。我之所以未受到惩戒,只因我的行径符合他们要求的规范,还未踩到他们能容忍的底线。我“自我阉割”、自我设限的做法让我没感受到“牢笼”的束缚。

我知道爸爸的话有道理。日记把我送入父母的掌控,任其窥视,就是眼下最活生生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例子。可在各种规训和自我保护的壳之外,真实的感受应该放在哪里?我想给“真实的我”找一个出口。我只能再次提醒自己:夜里偷偷把日记本塞进行李箱的夹层中带走,再也别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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