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山长随手点了一个前排的秀才学子,“你且说说看。”
被点到的学子慌忙起身,显得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开仓放粮、安抚流民”之类的套话,内容空洞,并无新意。
胡山长微微蹙眉,未予置评,示意他坐下,又连续点了另外几名秀才起身回答。
这些秀才的回答大多类似,要么是引经据典,空谈仁政,要么是泛泛而谈救灾步骤。虽言之有理,却总觉隔靴搔痒,缺乏具体可行的细则,更未能深入剖析灾情之中可能存在的种种积弊与人祸。
接着,胡山长将目光投向了举人学子所在的区域,“李华容,你来说说。”
他点了一位坐在王明远不远处、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举人。
这位李举人显然沉稳许多,起身后不慌不忙,先是对凌汛成因做了简要分析,然后从灾前预警,如加固堤防、提前疏散;灾中赈济,如设粥棚、派医官;灾后重建,如减免赋税等多个层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甚至隐约提到了地方官吏可能存在的贪墨舞弊问题,认为需加强监察。
他的论述条理清晰,见解也明显比之前的秀才们深刻不少,引得周围不少秀才投来钦佩的目光。
王明远也在心中暗暗点头,这位李举人确有几分真才实学,看来嵩阳书院举人层次的学子,水平还是不差的。
他正暗自将李举人的观点与自己心中的想法相互印证时,讲台上的胡山长却忽然将目光转向了他这边。
胡山长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考量意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课舍:“老夫听闻,今日堂中,来了一位岳麓书院的高足,更是去岁秦陕乡试的解元公,还是周时雍周老大人的弟子。王明远王相公,可否起身,让我等也听听你的高见?”
话音落下,整个讲堂“嗡”的一声,所有目光瞬间齐刷刷地开始搜寻。
很快,随着一些已知道他身份之人的指点,那目光便聚焦到了王明远身上!
然后,惊讶、好奇、审视、质疑、期待……种种目光交织而来。
“岳麓书院的?周老太傅的弟子?真的假的?”
“秦陕的解元?秦陕那边文风似乎……他能行吗?”
“这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吧?能有什么深刻见解?别是徒有虚名……”
低语声纷纷响起,毫不掩饰他们的怀疑和好奇。
那刚才发言的青年举人更是微微挑眉,看向王明远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较劲的意味。
王明远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他明白,胡山长这一句介绍,看似抬举,实则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此刻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岳麓书院的颜面,周老太傅的颜面,甚至某种程度上,也关乎秦陕士子的声誉。
答得好,自然能赢得尊重;若是答得不好,或者只是平庸,恐怕立刻就会引来无数的非议和轻视。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之前周老太傅的叮嘱——“过谦近伪,该亮剑时亦不可退缩”;想起这一路所见灾民惨状,心中那股不平之气悄然升起;更想起自己苦读钻研,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言之有物,匡时济世么?
游学为何?绝非仅为游览风景,更是磨砺自身!
他站起身,努力挺直尚显单薄却已初具风骨的脊梁。
当众人看清他如此年轻却沉稳平静的面容时,议论声反而小了些,转为更多的惊异。
王明远目光清澈,迎向胡山长审视的眼神,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并无丝毫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