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落败,自当认罚。我主动放低姿态,语气谦恭而恳切:“齐书记,虽然我与您相识至今,满打满算不过十余小时,但我对您已心生景仰。希望您不会认为这是场面上的逢迎,或是刻意的阿谀。这份敬佩,是发自内心的。”
他面上浮现笑意,虽颇为克制,却透着真诚:“宏军,我向来视张晓东为知己。对于他这位兄长所推荐的人,我没有理由不给予信任。但……”他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我亦有顾虑——你与某些人、某些事,牵涉过深。”
这已是他以当下的身份,所能给出的最直白的提醒。我感到自己的睫毛在微微颤动。话已至此,谈话显然已进入他能否将我视为可信赖之人的关键阶段。此刻,我必须给出明确的态度。
“我是……身不由己。”
短暂的寂静中,茶案香炉里一缕轻烟袅袅升起,丁香混着沉香的清冽气息在空气中弥散,让我的头脑异常清明。
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这其中的事,我也或多或少听张晓东提起过。你可知道,我刚才为何要与你说起元载这个人?”
我颔首:“借古喻今,意在提醒。”
“不错,”他微微点头,“像元载这样的人,出身寒门,没有根基,想要登上高位,攀附权贵往往成为不得不选择的捷径。于是结党营私、党同伐异,便成了他们仕途上难以摆脱的宿命——令人慨叹,也令人惋惜。”
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我:“所以,我理解你被裹挟其中的处境。或许你本无意攀附任何人,但真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你又如何能说得清、撇得净?”
我颓然靠向红酸枝圈椅,他这番话字字千钧——若真有那一天,我一句“身不由己”又岂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他见我神色变幻,语气转沉:“实不相瞒,自张晓东力荐你之后,我也对你做了一番了解。起初,我本意是想调你来市委办,在我身边做事。可那时才发现,你已被他们送出了国。我反复思量,直到胡海洋力主由你出任城市银行行长,我才恍然明白——你不过是一枚棋子,他们是要让你去当那只‘替人执子’的手。而你……陷得已太深了。”
他稍作停顿,目光如炬:“所以,我曾想放弃你。直到今日见面,听你谈城市银行的发展构想,看得出你是个有想法、有底线的人,并未因迎合某些人而放弃该守的原则。正因如此,我才想拉你一把。”
这番话,即便不是全然的肺腑之言,也称得上诚恳相见。
我胸中涌动,却强抑情绪,声音微哑:“齐书记,谢谢您愿意伸手……拉我这一把。”
他神色郑重:“听其言,更要观其行。我能说的都已说了,今后的路,终究要靠你自己把握。记住我一句话:官场风气不会永远浑浊。或许待你学成归国之日,已是政治生态焕然一新之时。”
我抬眼望向他,语带犹疑:“齐书记,当真……会有那一天?”
他迎向我的目光,语气沉静而笃定:“拭目以待。”
那一晚,茶汤凉了又沸,水汽氤氲间,我们促膝长谈,竟如故友重逢般投机。虽心知天明之后,彼此仍将退回到各自的身份里,说着分寸得体的官场言语,不复今夜这般坦诚。
这次长谈,从他的口中,我了解了很多更宏大层面的变革正在集蓄,也明白到他非同一般,终有破茧成蝶的那一日。我隐隐感知到他的背景,对岳明远之流,他虽存几分顾忌,骨子里却是难掩的轻蔑与不惧。
我也从他偶尔流露的片语只言中,触碰到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灵魂——一个异乡为官的男子,心底那份不为人知的清寂与孤独。而我这个能与他倾谈的“朋友”,于他而言,想必也值得珍惜。
临别时,茶楼的女主人将我们送至门边。
齐勖楷对随行秘书吩咐:“小刘,你先去车上等我。”
待秘书走远,他轻拍女子肩头,向我介绍:“魏芷萱,我三姨家的表妹,也是这间茶楼的老板。”
我微微一怔,先前对他二人关系的揣测顿时化作惭愧。魏芷萱却已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指尖纤细柔软。我略带拘谨地轻握。
她笑意爽朗:“我哥说今晚要见贵客,害得我紧张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要不是他介绍,我到现在还不敢开口呢。”一口地道的东北腔,笑容里带着北国女子特有的率真。
我连忙道:“幸会。从茶楼的格调就看得出来,魏女士是位风雅之人。”
她抿唇轻笑:“你可别夸我,这儿从设计到装修,全听我哥拿主意。要夸,得夸他。”
我轻“哦”一声,转头看向齐勖楷:“没想到齐书记还有这般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