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深深吸了一口雪茄,任由那醇厚而复杂的烟雾在胸腔中盘旋。我目光如炬,重新聚焦于他,话锋陡然一转,引向更深远之处:“以我贫乏的历史见识,曾一度以为吕不韦已是操弄政商关系之集大成者。直至某日,偶然翻阅《史记》,读至《管晏列传》一章,方才顿悟——原来管仲、范蠡这等先贤,早已参透了政商交织的本质与玄机。及至近代,胡雪岩、盛宣怀、张謇之流,更是如同过江之鲫,在时代浪潮中翻涌沉浮。”
我稍作停顿,让雪茄的香气与历史的重量弥漫在空气中,继而意味深长地望向他,缓缓问道:“时至今日,这片土壤之上,这样的故事……难道就不再上演了吗?老哥您或许从未想过要青史留名,但一番真正的事业……您总归是想要的吧?”
他张平民有韬略,却从不猥琐。听罢咧嘴一笑,神态豁达:“小老弟,我虽才疏学浅,却也听得出你这话里头,是在拐着弯损我呢。”
我将身体微微前倾,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动作里带着几分不容怀疑的诚恳:“老哥,敦厚少文、诚朴坦荡,这是您的天性,我绝无贬损之意。我是在劝您——莫要轻易踏进别人的战场,更别成了他人的说客。”
我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坦然:“不瞒您说,您今天想对我说什么,在我踏进这扇门之前,便已猜到了七八分。不是我不识抬举,而是我早已决心做个‘桃花源中人’。以何种身份、何种角色卷入其中,于我而言,皆不恰当。”
说罢,我抬手将指间那支雪茄狠狠摁熄在水晶烟灰缸中,动作决绝,仿佛也掐断了某种可能性。再抬眼时,目光已一片清明:“老沈或许可以不念旧恶,拉我入局,做他帐下马前卒。可他冯磊心里的那个结,当真解得开吗?若真解得开,他就不会力保田镇宇——我那个宿敌。当年他们为对付我而结盟,如今依旧互为奥援,矛头所指,依然是我。”
我冷笑一声,语带锋芒:“这种既拉拢又打压的手段,恰恰说明他们仍在意气用事、睚眦必报……非成大事之辈。”
张平民闻言,缓缓点头,脸上浮起一抹无奈的苦笑:“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纠缠,终难两全。罢了,我不勉强你。我本以为这是个契机,能让你背倚大树,多几分和岳大公子周旋的底气……却没料到这其中还有如此深的纠葛。”
他神色郑重起来,声音沉厚而笃定:“老哥我以人格向你担保——无论今后如何风云变幻,我张平民,绝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之事。”
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再绕弯,开门见山道:“林蕈决定采纳你的方案进行定向增发,但这次的增发对象不打算选择老哥您这边,而是省国资旗下的控股公司。”
他眼神倏然一凝,语气沉了下来:“说到底,你们还是信不过我。”
我抬手示意,解释道:“恰恰是因为信任,才不愿您被卷入后续可能的纷争。在增发启动前,您完全可以趁达迅股价处于高位时及时退出,实现收益最大化。您手上这批股份若能全部变现,回报已经相当可观。”
没想到,他却只是轻嗤一声,态度鲜明:“赚钱是目标,但不是唯一的目标。我不会抛出这些股票,我要替林总站台——也就是替你站台。并且我保证,我持有的股份绝不会被任何人利用、做出对你们不利的事。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感激之色,郑重道:“老哥,您的话,我深信不疑。我更有信心的是,达迅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好。长期持有它,恰恰证明了老哥您高瞻远瞩,眼光非凡。”
他脸上的笑容却忽然一敛,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小老弟,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如今省府里这位当家人……他真的会点头,让国资参与这次增发吗?”
我嘴角依旧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回应:“所以啊,这才更需要老哥您——以朋友的身份,去帮我和沈省长分析清楚其中的利害得失。他总不至于……真就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岳家大公子称心如意吧?”
他闻言,猛地一怔,愣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洪亮的大笑,手指虚点着我:“关宏军啊关宏军!我这沈家的说客没当成,反倒中了你的‘反间计’,要调过头去老沈那儿替你当说客了!哈哈哈!这种稳赚不赔、左右逢源的买卖,天底下也就只有你做得出来!”
我也随之开怀笑道:“达迅是她林蕈的,可又何尝不是您张平民的?您这是在帮人,更是在帮己。这笔账,我怎么算,也看不出老哥您有半点吃亏的地方啊。”
他大笑着摇头,终于端起桌上的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来,小老弟!我敢断言,你将来能不能大获全胜,我尚且不知。但他们两方……注定是输了!就为了你这招‘乾坤大挪移’的妙棋,咱们必须干了这一杯!”
我也稳稳端起酒杯,与他用力一碰。杯壁清脆的撞击声仿佛为这场智斗暂作小结。我朗声抒怀,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言毕,我与他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同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滚入喉肠,仿佛也吞下了这局中的万千机变与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