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一处,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匾上题着“潇湘馆”。
元春便问:“这是哪位妹妹的居所?清幽绝俗,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黛玉轻声答了。
元春看她气质灵秀,风流袅娜,心中便有几分喜爱,道:“果然人如其境。”
一路行去,“蘅芜苑”的异草清香,“稻香村”的田家风范,“秋爽斋”的阔朗大气,“蓼风轩”的自然野趣,“藕香榭”的水阁清音……
各处景致与题名相得益彰,竟无一处不佳。
元春越看越是喜欢,盛赞道:“难为他们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才情巧思,将园子点缀得如此雅致脱俗。这些匾额都好,不必再改,便以此定名罢!”众人忙谢恩。
元春强抑激动,命笔砚伺候,亲搦湘管,为大观园正殿赐名“顾恩思义”,又为园总题“大观园”二字,并命弟妹们将先前所题之咏也都录出,自己品评一番。
贾母在一旁看着,心中亦是感慨。
这大观园,终究是建成了,却非以掏空家底为代价。
园中这些聪慧的女儿,她们的才情本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非困于一方庭院,最终零落成泥。
元春……
她看着那身着华服,眉宇间却难掩疲惫与谨慎的孙女,深知她在原著中那“虎兕相逢大梦归”的悲惨结局。
那不仅是家族的悲剧,更是一个女子在权力绞杀下的无力与凋零。
不过,既然她来了,就决不能让元春再走上那条路!
宴席设于正殿,自是觥筹交错,礼仪繁琐。
又有贾府为元春准备的戏班演出,一出出皆是称颂圣德、团圆喜庆的剧目。
席间,元春与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长辈说了些宫中起居、圣上恩典的话,又与宝玉及众姊妹问了功课、女红,赏了礼物,一派天伦和乐景象。
然而,贾母敏锐地察觉到,元春那得体的笑容背后,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忧虑。
宴毕,撤去残席,元春命众姊妹并宝玉可自去园中玩耍,只留贾母、王夫人二人至殿后暖阁中说话。
一众执事太监宫女皆被屏退,只留两个元春从宫中带出的心腹宫女在门外伺候。
门扉一关,隔绝了外间的喧嚣。
元春再也维持不住那端庄威仪的贵妃姿态,未语泪先流,起身便要向贾母和王夫人行家礼。
“祖母!母亲!”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委屈与疲惫。
贾母与王夫人慌忙起身搀住,三人执手,泪眼相对。
“我的儿,在宫里可是受了委屈?”王夫人心如刀绞,捧着女儿的脸,泣不成声。
元春倚在母亲怀中,泪落如雨,泣道:“那宫里……哪里是人待的地方!表面上一团和气,底下却是波谲云诡,杀机四伏。
周贵妃仗着育有皇子,屡屡挑衅;吴贵妃家世显赫,拉帮结派;底下那些嫔妃、贵人,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
今日你弹劾我父兄,明日我构陷你家人……孙女在宫中,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无一日安眠!”
她抬起泪眼,看向贾母,眼中充满了恐惧与迷茫:“祖母,孙女虽位列妃位,却无子嗣傍身,圣眷……圣眷也并非独厚于我。有时,孙女真不知该如何自处,生怕行差踏错,不仅自身难保,更会带累家族……”
贾母听着元春的哭诉,看着她消瘦的面庞和眼底深藏的惊惧,心中阵阵抽痛。
这就是原著中那个昙花一现,最终在宫廷倾轧中香消玉殒的贾元春!
她紧紧握住元春冰凉的手,目光沉静而有力,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娘娘,你的难处,老身与你母亲,如何不知?只是,眼泪解决不了问题,恐惧只会让敌人更加猖狂。”
元春止住哭泣,抬眼望着祖母,仿佛在寻找主心骨。
贾母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记住祖母今日的话。在宫里,不要去争,不要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