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路途年跟着老军医学习医术的时候,路翁都不曾有过阻止的行为,以至于他忘记了,一开始的路翁氏反对他学医的。
“我不同意。”坐在榻上用碎布纳鞋底的路翁立刻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你才十二岁,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就没想过会出事吗?!”
来盛雪城之前的路途年从来没有忤逆过路翁,可来到盛雪城之后,兴许是受了白若松的影响,也兴许是读书习字让他有了自己的思想,他第一次正面对抗了自己的父亲。
“十二岁怎么了,十二岁不小了,长姐十二岁的时候都中解元了!”
他尝试据理力争,却只换来了路翁一个重重的巴掌。
“你长姐是女子,你是男子!你这次出去谁知道要出去多少年,乖乖在家待过剩下的四年,等及笄了嫁人生女才是正事!”路翁冷声,“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别想离开盛雪城!”
路翁没收了路途年的信件,将他关在了柴房里头,断了他的食水,让他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刚开始,院子里的其他孩子们都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父子吵架,没有太过在意,但等第二日傍晚,饭桌上都没有看见路途年以后,开始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去找长姐回来救小路。”晚上,待路翁歇下以后,小枫将自己省下的胡麻饼交给了旁边的人,叮嘱道,“你偷偷去柴房,从门缝里塞给小路,让他垫垫肚子,别饿死了,务必支撑到我回来。”
那人答应了下来,偷摸着给柴房里的路途年送了吃食,还捏了雪团子给他充饥。
亥正,吃了一些东西的路途年正靠坐在柴火堆成的墙上,把下巴靠在膝盖上假寐休息,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吓得睡意全无,一下睁开了眼睛。
门栅外有摇曳的微弱灯火,小枫压着嗓子在说:“长姐,这样不行,会吵醒路翁的。”
“吵醒就吵醒。”白若松全然不在乎道,“吵醒了刚好,我还有事要和他说!”
一道细长的影子投在门栅上头贴着的油纸上,路途年看见那个影子高高举起的双手上似乎握着什么两个巴掌大的东西,狠狠砸下!
咚!
门栅晃动了两下,有什么金属的东西“哐当”一下落在了地上,小枫欣喜道:“长姐,锁掉了!”
那道禁锢了路途年一天一夜多的门栅终于被打开了,那个在梦中反复出现的清癯身影就站在门口,她双手平举在胸前,掌心中握着一块两个巴掌大的石头,微微喘息着,鼻尖和脸颊都被冻得通红。
皎洁清冷的月光照进漆黑的柴房中,油灯微弱的暖黄色光晕就映在她的身侧,让她看起来就像听到了他的祈祷而来的月下姮娥,破开一切世俗的禁锢,伸手将他从泥沼当中拯救出来。
“小路。”月下姮娥丢开手中那块沉重的石块,几步就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来,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个遍,“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枫单手成掌护着油灯也跟进了柴房,迟来的灯光照亮了路途年那张呆滞的脸,白若松看清了他左侧的脸颊上有一个肿起的巴掌印,顿时怒火中烧。
“起来!”她抓住了他的手腕,“跟我离开这里。”
路途年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冻僵却毫无气力的身体是怎样站了起来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白若松拽着走出了柴房。
白若松似乎是匆匆而来,这么冷的冬夜,也没有披一件厚一些的袄子,抓着他手腕的掌心甚至比他还要冷。
路途年感觉自己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两个沙哑的字来:“长姐……”
声音细若蚊蚋,已经怒火中烧的白若松并没有听到。
被砸门声吵醒的路翁头发都没梳,披着袄子就出了门,在走廊上就这样和白若松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娘子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难道路翁不知道吗?!”路途年从未听过白若松这样愤怒的声音,“你凭什么,凭什么把小路关起来!”
“我是他的父亲。”路翁蹙眉,“我管教我的孩子,难道还要经过谁的允许吗?”
“你是他的父亲,难道就可以随意践踏他的人格,毁灭他的尊严吗?”白若松气得发抖,握着路途年手腕的手也下意识地用力起来,抓得路途年有些生疼,“他是一个人,不是一条狗!他有资格决定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要怎么过,你凭什么替他决定!”
“小路的天赋人尽皆知!他诊脉比别人都要准确,望闻问切比别人都要仔细,可以分辨一些极难分辨的药材,写的药方也推陈出新,便是军营里头那个迂腐的老军医也不得不佩服小路!”她喘着粗气,在寒冷的冬夜里,吐出一阵一阵的白雾,“你知道小路今后能救多少人吗,能让多少将士保住性命吗?!”
“你怎么能……”她的语气里全是沉痛,“怎么能将他关起来,强迫他嫁人呢?!”
“你是女子,怎么能知道男子的痛苦?!”路翁的语气中也开始含着愠怒了,吼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世道艰苦,乖乖嫁人才是最好的出路!”
二人争吵的声音吵醒了房间里熟睡的孩子,他们成片成片睡眼惺忪地聚集在走廊中,有些呆滞地望着这一切,不知道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