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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暖棚(第2页)

带着点雾白的晨光,刚漫过金山市场民房的灰瓦屋檐,就在水泥地上淌出斜斜的光带。物业管理所的老唐拎着个喇叭来了,他站在路中间,清嗓子的动静像砂纸磨木头,按下开关时,电流先“滋滋”响了两声,随后他的声音裹着晨凉飘开,像撒了把碎冰:“各位老板注意了!上面有检查,今天摆摊不许超门槛,货都往棚里收,别越出屋檐半分!”

他边喊边往两侧扫,眼神掠过铁皮棚时顿了顿。往常这条路人得侧着身子挪,胶鞋跟蹭着肥皂盒、菜篮子撞着袜子堆是常事,今天竟敞亮得能容两人并排走,卖鞋的把胶鞋、拖鞋码得横平竖直,鞋头全朝着路口;卖日用百货的把肥皂、牙刷全塞进了棚内的木架,只留块手写木牌支在门口,红笔写着“商品在里,随便挑”,字缝里还沾着点肥皂沫。民房商铺的门脸也清爽,原先支在屋檐下的折叠桌、挂在门楣上的袜子串,全收了进去,视线顺着敞亮的路往西伸,能一眼望到金山广场那座金色雕塑,连雕塑旁桂花树叶都像碎珠子似的晃得清。

唯独路中间杵着个不搭调的摊子,一筐儿童棉袜堆在地上,几摞印着碎花的围裙,蹭着水泥地的灰。柳盈玲坐在小马扎上,月蓝色的西装不是太合体,有些大了,高挽的发髻倒是很紧致。

老唐的喇叭又响了,电流声先‘滋滋’咬了咬空气,接着他的声音拔高两度,像块凉硬的铁皮,砸在水泥地上——震得旁边摊位的塑料袋都缩了缩,连柳盈玲脚边的棉袜筐,都晃了晃:“喊了你三遍了!货往棚里挪!再不动手,把你们这一排棚子拆了!”

老唐的喇叭声刚落,旁边的摊主们像被按了暂停键,齐刷刷抬了头。卖布的孙玲正扯着软尺量一块碎花布,听见动静手一松,软尺“哗啦”滑下去半截,布卷滚到脚边,她弯腰去捡时,还不忘往路中间瞟;卖鞋的广东佬刚捏起只胶鞋想擦鞋头的灰,手指勾着鞋帮顿在半空,嘴里还嘟囔着“搞咩啊,喊这么大声”,粤语尾调混着晨气飘开;连卖歌碟的邓老大都“啪”地按了暂停,正外放的“大长今”主题曲戛然而止,他把耳机线往脖子上一挂,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眯着眼瞅柳盈玲,脚边的碟片箱还敞着,封面的歌星头像沾了点灰。

第十一章暖棚

柳盈玲还是没动,风卷着她鬓角的碎发贴在脸颊,话像被揉皱的棉袜包装袋,含在嘴里吐出来,碎得飘不远:“巴不得拆了……我进不到便宜货,卖不过你们……拆了才好……”尾音发颤,却偏把腮帮咬得尖尖的,像手里刚扯紧的棉线——明明已经绷得发紧,再用力就要断,偏不肯松半分,像只受了气却不肯服软的小兽,是跟老唐赌气,更像跟自己较劲。

文老实坐在自家摊中间的竹椅上,椅面的竹条被磨得发亮,印着圈圈旧痕,他面前摆着个搪瓷杯,里面的茶水冒着细白的热气,飘着两片没泡开的茶叶,沉在杯底转着圈。他手里摊着张昨天的《桂林晚报》,眼睛却没往字上落,目光总往路中间飘,他是卖的瓜子、花生、红枣、枸杞的,可来市场的人,都先往菜摊、肉摊冲,手里拎着的菜篮子撞着胳膊肘,谁会特意停脚买包零食?往常他得起身喊两句“新鲜瓜子,刚炒的”,才有人回头,可今天他没动,就守着这杯茶、这张报,像钉在竹椅上。

“茶凉了吧?”身后传来郁秀美的声音,她手里拎着个布袋子,刚从早市买了捆青菜回来,看见文老实盯着报纸发呆,忍不住调侃,“喝得这么慢,是茶不对味,还是杯子不对?”

文老实愣了愣,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水早没了刚沏时的烫,只剩点温吞的余味,咽下去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不是茶淡,是手里的杯子太轻。他放下杯子,指尖在杯身“劳动光荣”的褪字上蹭了蹭,忽然笑了:“嘿嘿,还真是杯子不对。”

他想起原来那只银质杯——杯身是亮闪闪的银白,刻着“优秀厂长”四个楷体字,旁边还缀着朵大红花,是当年部里发的,连证书都用红绸子裹着,锁在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那时他坐在水泥制品厂的厂长办公室里,也是这么一杯茶、一张报,只是杯子是银的,茶是明前龙井,报纸是当天的《工人日报》,连翻页的动作都透着股踏实。

“想你那只银杯子啦?”郁秀美把青菜放在摊后的小桌上,笑着戳穿他,“别想了,当年的厂长办公楼早拆了,开发商都盖起三十层的大楼了,连块旧砖头都没剩下。”

文老实没接话,指尖在搪瓷杯沿蹭了蹭,刚才还没泡开的茶叶,不知什么时候浮了起来,贴在杯壁上。他抬眼朝路中间望,目光先落在柳盈玲的棉袜筐上,再慢慢移到她垂着的手上,那双手正抠着包装袋,手指把棉袜包装袋抠出个小洞。作为邻居他是知道柳盈玲的难处的,上个月她在批发市场进的棉袜比别家贵两毛,新学摆没有经验,有事外地人,没有老顾客,摊前冷清清的,有时一整天卖不出十双袜子,昨天他絮叨:“再这么下去,连摊位费都交不起了。”

可他没劝。一来柳盈玲的湖南口音重,他总听不太清;二来,摆摊的人各有各难,花生再放些日子就要发芽了,红枣也得赶紧卖,不然要生虫,自己的生计都顾不过来,哪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

风又吹过来,文老实端起搪瓷杯,把剩下的温茶一饮而尽,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滋味,倒比茶水的余味更久些,像那座拆了的办公楼,像那只锁在衣柜底层的银质杯,都成了被晨光晒淡的旧影子。

老唐见柳盈玲杵在原地没动,把喇叭绳往腰带上一缠,金属外壳磕在裤扣上“当”地响了声,这动作带着点不耐烦,却没真的发火。他迈着步子往路中间走,擦得发亮的黑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的声响在晨雾里传得远,带起的细灰飘到柳盈玲的棉袜筐边,落在透明包装袋上,像撒了层薄霜。

他没去拽柳盈玲的胳膊,只指尖捏着最上面那只棉袜的包装袋,声音比刚才的喇叭声沉了些,却少了几分厉色:“不是跟你较真。上面检查的车十分钟就到,你摆在这儿挡道,我这饭碗就得砸。你总不能让我,反过来倒你的摊位吧?”

柳盈玲慢慢抬眼,眼尾泛着红,像是熬夜时揉多了,连瞳孔都蒙着层雾,睫毛上沾的细尘被晨光映得发亮。她没看老唐,目光黏在脚边那几摞碎花围裙上,围裙的布角被风吹得卷起来,蹭着水泥地的灰,像她此刻皱巴巴的心情。说话时喉结动了动,像是要把堵在喉咙里的哽咽咽回去,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连湖南口音的卷舌都软了:“我……我进不到便宜货。”就这一句,没了刚才“巴不得拆了”的狠劲,只剩藏不住的委屈。

旁边卖布的孙玲早攥着软尺走过来了,软尺在手里绕了两圈,怕蹭到柳盈玲的棉袜。她从老唐手里轻轻接过棉袜筐,指尖碰到柳盈玲的手,凉得像刚沾过晨露,便笑着朝老唐摆手:“老哥,别跟她计较。她是刚来的湖南妹子,没本地的进货渠道,上次去批发市场,还是我陪她去的——人家批发商看她生面孔,货都不给挑,别说让价了。”话里替柳盈玲解释,语气软和,像在劝自家亲戚。

卖鞋的广东佬也叹了口气,把手里刚擦到一半的胶鞋往摊架上一放,走出去弯腰去搬起摆在路中间的小方桌“妹子,先挪进去嘛,”他直起身时喘了口气,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比搬桌子时的喘气声还轻,“等检查的走了,再帮你把货摆出来,犯不着跟自己较劲。”说着,还往铁皮棚那边指了指。

邓老大也掐了手里的烟,烟蒂捏在指缝里没扔——怕掉在柳盈玲的棉袜筐边。他手抄在裤兜里,往路中间挪了两步,脚把地上的碎纸片踢到一边,腾出片干净的地方,没说话,却冲柳盈玲点了点头,那意思是“听他们的,先挪”。

柳盈玲的肩膀颤了颤,伸手去扶棉袜筐时,指尖刚碰到塑料筐的边缘,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电话。那会儿她刚蹲在铁皮棚最里面的阴影里,就着手机屏幕的光算当天的收入——卖了十六双棉袜,赚了十八块。孩子的电话突然打进来,声音怯生生的:“妈,学校要交资料费,老师催了两次了,说再不交就不让领卷子。”她攥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嘴上硬着说“妈明天就给你打过去”,挂了电话才敢把手伸进口袋摸——里面只剩三张皱巴巴的五块、两张揉得发软的一块,连个十块的整钱都没有,连明天的早饭钱都凑不齐。

“我进的棉袜,比别家贵两毛。”柳盈玲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带着哭腔,却够周围的人都听见。她抬手抹脸,指腹先蹭到鬓角的碎发,发梢沾着晨雾的湿,混着眼泪,擦过脸颊时凉得发颤。没敢用劲揉,可眼泪还是没忍住,顺着指缝往下掉,‘嗒’地砸在最上面那只棉袜的包装袋上。透明的塑料上,湿痕先缩成个小圈,接着慢慢晕开,把印在上面的‘纯棉’字样泡得发虚,像她刚才硬撑的底气,一下就软了”。

“我没有进货渠道,没老顾客。摆了半个月摊,最多一天卖20双,连摊位费都凑不齐……”说到最后,声音带了哭腔,像被风吹得发颤的棉线。

老唐喉结动了动,却没立刻接话。他先是微微蹙了下眉,目光像蘸了点沉缓的墨,缓缓扫过围在跟前的几个人,孙玲手里还绕着半截米白色软尺,尺身沾着星点布料的纤维,软尺尾端的金属坠子还轻轻晃着;广东佬敞着半拉衣领,混着点细密的汗渍凝在皮肤上,他却只抬手胡乱抹了把脸,压根没顾上擦干净;邓老大指间还捏着半截烟蒂,烟丝已经熄了,只剩点焦黑的烟灰黏在滤嘴上。

空气里还飘着点烟味和布料的棉絮味,老唐忽然抬起手,拇指指腹轻轻蹭过胸前的党徽,党徽边缘的磨痕里嵌着点灰,是昨天帮卖菜的阿婆搬竹筐时蹭的土;他拇指蹭过镰刀锤头时,指腹的老茧卡在纹路里,像把自己的力气也嵌了进去,这枚徽记戴了十年,从管厂区治安到管市场摊位,磨亮的不是金属,是见了太多谋生难后的软心肠,他擦得很轻,却很仔细,直到党徽上的镰刀锤头重新透出冷亮的光,才直起身,攥紧手里的铁皮喇叭转身就走。喇叭绳在他手腕上晃了晃,脚步迈得又快又稳,鞋跟敲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的响,像是赶着去赴什么要紧的事。

柳盈玲慢慢站起身走进铁皮棚子,晨光已经漫过铁皮棚的顶,照在棉袜上,把白色的棉线映得发亮,她又坐在小马扎上等候着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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