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灵音夸赞,众官妇哪会错过机会?便又笑了起来:“还不是娘亲调教得好?你们这一家啊,真是羡煞人啦!”阿秀一旁瞧着,心中便想:“好怪啊,崇卿哥哥昨晚不是和叔叔碰了面,怎么叔叔说很久没见他了?干啥说谎啊?”眼珠儿一转,突又想到“卢云”二字,一时心下骇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对啊!昨晚叔叔要崇卿哥哥别去找那‘卢云’,还有、还有,伍伯母也说要找一个卖面的,也说是姓卢!这……怎么大家都认得这个三眼大叔哪!”
越想越是惊疑,忙来到娘亲身边,拉了她的衣袖,抬头道:“娘!你认不认得一个三眼大叔……”顾倩兮俯身微笑:“什么叔?”阿秀提起脚跟,正想说“卢云”二字,却听背后传来大声说话:“崇卿!”
阿秀回头张望,却原来是艳婷在骂人了:“你昨晚上哪去了?怎么一晚没回家?”伍崇卿咳嗽一声:“孩儿昨夜有事,睡在朋友家里……”还待解释几句,猛听华妹惊道:“哥!你……你的脖子……”话声才出,众官妇也都惊呼出声:“这……这伤口好深啊!”
阿秀咦了一声,真见伍崇卿的颈子上有道狰狞伤口,让人用针线缝了起来,黏红肿胀,望来很是可怖。艳婷恼道:“又打架了?”伍崇卿道:“不是打架,这是走路摔伤的。”
艳婷也是习武之人,如何能信这鬼话?正要疾言厉色来骂,一名官妇挽住她的臂膀,低声劝道:“妹子别生气啦,这儿都是外人,你当众骂着孩子,不都让人听去了……”艳婷横了她一眼,大声道:“怎么?我管着我家孩子,还得先问你的意思?”把手一挣,甩脱那妇人。
那官妇啊了一声,这才晓得自己开罪了人,其余官妇都是识相的,便从她身边穿了过去,人人嘴上挂着笑,却无人再正视她一眼。
阿秀看出兴趣了,正要仔细观察,却也让娘亲拉住了手,道:“走,到前头去。”阿秀让娘拖着走了,心中却想:“怪了,铁脚大叔怎么还不来?”四下顾盼,找不到铁脚踪迹,远远又听艳婷骂道:“看看你,今儿是立储大会,弄伤了不说,还穿了这身衣服来?你的官袍呢?”
伍崇卿淡然道:“拿去当了。”此言一出,众官妇无不低头忍笑,脚下走得更快了。艳婷则是气得脸色发白,大声道:“啾啾。”
话声一出,长廊彼端脚步快急,行来了一名老嬷嬷,道:“奴婢在。”阿秀不由“啊”地一声低呼,暗道:“又是她!”看这“啾啾”装扮虽老,容貌却一点不老,素妆素衣,手持拂尘,望来艳光照人,比那帮官妇们还漂亮些。艳婷道:“车上可有老爷的衣裳?”
那啾啾忙道:“有件斗篷,还有一件正统军的官袍。”艳婷道:“好,你把袍上的补子拆了,替他缝个獐鹿的上去。别让他这般出去见人。”啾啾忙道:“是,婢女这就去。”
眼看啾啾转身走了,一旁华妹又满面担忧地来了:“娘,别生气了,难得大家都来了……”这话提醒了艳婷,霎时嗓子又拉了开来:“对了!你俩见到你们娟姨没有?”伍崇卿耳朵不好,问了几声,也没应答,倒是华妹低声说了:“没……没有……我没见到……”
看这娟儿乃是九华新任掌门,可天色已黑,面圣在即,却还是不见人影。艳婷叹道:“唉……这一大家子,全没一个象话……”当下也不再多说,挽住了伍崇卿,迈步便行,华妹则是忧心忡忡,小心陪在身旁,好似个小小宫女,服侍太后出巡。
阿秀看得暗暗好笑,正想过去胡闹,忽然眼角一转,见了大批官妇在那儿指指点点,好似又有什么精彩的,忙奔了过去,却见长廊的凳子上坐了一名女子,看她双眼红肿,好似刚哭过,不是那琼芳,却又是谁?
阿秀咦了一声,看这芳姨平日我行我素,专能欺侮小孩,什么时候哭成了红鼻子?正想过去问问,杨绍奇却拉住了他,附耳道:“别捣乱,让你娘过去。”
顾倩兮早已看到人了,便迎上前来,道:“妹子。”琼芳抬头来看,见到了顾倩兮,却只别开脸去,连招呼也没了。顾倩兮低声道:“怎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娟儿呢?”
琼芳仰起头来,欲言又止间,便又低下头去,泪水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此时杨太君早在廊凳上坐下了,阿秀一旁替奶奶捶背,见得芳姨当众落泪,心下却是一惊,官妇也是议论纷纷,正想围来说话,却听一名女子笑道:“哎哟,少阁主今儿换女装啦?”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艳婷来了,阿秀心下暗叫不妙,知道这女人定会招惹琼芳,可这琼芳又岂是好惹的?当下便躲到奶奶脚边,免遭池鱼之殃。
琼芳向来身穿儒装,威严有势,岂料今日却似没了牙的老虎,只是哭。艳婷含笑凝眸,弯腰打量着她,微笑道:“少阁主啊,你过年时不在北京,真是急坏了皇上呢。一会儿赶紧过去问个安吧。”正要伸手过来,琼芳却撇头过去,沈声道:“别碰我。”
看这琼芳脾气真暴,第一句话便翻脸了。艳婷柳眉一轩,沈下脸来,众官妇心下暗惊,就怕她要发作了,哪知艳婷又换回了笑脸,温言道:“唉,少阁主有什么心事吗?来,跟姊姊说吧。”玉手伸来,牢牢握住琼芳的手掌,大有一付“你且奈我何”之意。
别人怕琼家的权势,艳婷可是一点也不怕,琼芳越不要别人碰她,她偏要碰。琼芳压根儿无心应酬,自也生气了,伸手急挥,便想挣脱掌握,哪料到艳婷握得极紧,内力更是细致阴柔,消解了她的力道,硬是不放。
琼芳内力不如艳婷、应酬功夫也不及人家,这便落入她的掌握中了。却听一人道:“妹子,你起来,我看你的裙脚好像真短了些。”顾倩兮还是来了,这话一说,便让琼芳脱身了,偏偏艳婷还是不放手,笑道:“怎么?这身裙装是姊姊裁的?”
顾倩兮颔首道:“是。琼姑娘昨晚在我那儿住了一宿,我便替她换了身衣装。”艳婷笑道:“真不容易,天底下多少人想让她换回女红妆,都没一个成事,就你面子大。”说着说,总算放开了手,好容易脱离了掌握,琼芳正要转身离开,一众官妇却又围了过来,笑道:“少阁主,恭喜你啊,要做新娘子了。真羡煞人了。”
正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琼芳泪眼潸潸,连阿秀都发觉了,这帮女人却能有什么好心?果然这话又提醒了艳婷,笑道:“对啊,看我差点忘了,这苏颖超苏大侠呢?都要做新郎官了,怎还不来和大家热络热络啊?”
听得此言,琼芳眼眶不自禁的一红,叹了口气,便又转身避开,众官妇何等眼尖,立时眉来眼去,料知小两口有些不对,虽想过来问问,却又怕琼芳翻脸,那艳婷却没这个顾忌,便笑道:“唉,又吵架啦?看你们年轻人哪,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罢,一会儿姊姊替你说说苏少侠去,这都要做新郎官了,居然不懂得怜惜咱们少阁主……”
说着说,便又伸出手来,勾了勾琼芳的下巴,琼芳猛地提手挥掌,便要架开她的手,艳婷轻轻巧巧一让,反手一扣,便又再次制住了琼芳。微笑道:“怎么啦?我到底是怎么你啦?”
琼芳收起泪眼,慢慢沈下脸来,怕是要大发作了,可艳婷老娘又岂是好惹的?拳脚也好、官场也罢,都督夫人全都奉陪。
少阁主火并都督夫人,伍崇卿早已避得老远,自在那儿纳凉,阿秀与华妹对望一眼,各吞了口唾沫,也是怕被波及了,便又赏起了佛图,听那华妹颤声道:“阿秀,这……这画上是什么神啊?好像又是个新来的。”阿秀干笑几声,仰头来看,便胡诌道:“这你都不认识?这叫咬龙鸟神。”
场面不大对劲,杨太君却只坐在长凳上喘气,谁也不睬,可听得这“咬龙鸟神”污秽不正经,却是笑了出来,一时又咳又骂:“阿秀……老是不学好……天天说粗话。”阿秀忙道:“奶奶别骂我啊,真是‘咬龙鸟神’,不信你自己瞧呗。”杨太君咳咳笑笑,便也仰起头来,瞧瞧什么是“咬龙鸟神”。
一望之下,陡听一声凄厉尖叫划过长廊,惊得众人一齐回转头来,齐声道:“怎么了?”
这声惊叫正是老夫人所发,她满面惊恐,手指头顶画像,尖叫道:“又是他!又是他!绍奇!绍奇!快带娘逃走!快!快!”众人听她叫得凄厉,俱都朝杨绍奇望去,待见杨二爷面色严肃,便也一齐仰望这图画。
图上依例彩绘一位神明,背负双翼,鸟头人身,脚下揪抓了几十尾小蛇龙,兀自举手仰颈,作势欲吞一尾大龙。一片宁静中,艳婷、顾倩兮、琼芳也都抬头来看这张佛图,一时都感惊讶,忙道:“这……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灵音饱读佛经,向知神佛之事,便解释道:“诸位施主,图上这位神明,便是迦楼罗金翅鸟。”众人泰半听过“金翅鸟”之名,一时议论纷纷。灵音双掌合十,又道:“观佛三昧经有言:‘金翅鸟,名迦楼罗,业报应食诸龙。于阎浮提之中日取一龙王与五百小龙,周而复始八千载,须食龙族亿万……’”
还待要说,忽听杨太夫人喘息道:“不是……才不是……才不是迦楼罗、才不是迦楼罗……”杨绍奇听得母亲自言自语,深怕她再次失态,正要搀扶离去,却听她凄厉哭喊道:“绍奇!你还看不出来吗?它‘钳’住什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