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只见这宝纶阁通向一座两壁皆是通透琉璃的长廊,长廊尽头的石柱上,赫然刻着两行诗。原来顾年一直站在这二楼的栏杆边,就是在凝望着那苍遒的字迹,而小隐亦在此时惊觉,方才他们在市集拍卖会上,抬头所见也正是这里!
那两行诗是这样的:忌满光先 ,乘昏影暂流。她将九个字轻轻读来,只觉奇怪的很:明明应当是十字哪,怎么在“先”字之后被硬生生地挖去了一个字?原本是什么字啊?
赵吉的脸色刷地变了,嘿嘿地笑了几下:“不过是一首诗,是以前曾在这琉璃长廊中流连之人留下的,不过年岁许久,我也不甚清楚了。琉璃长廊便是画坊,不如进去?”
顾年一动不动,只是望着那隐在琉璃莹光之后的两行字喃喃道:“忌满光先缺,乘昏影暂流。”
原来是少了个“缺”字,小隐恍然大悟。哪知此时赵吉低声直呼:“说不得!说不得!你纵然知晓此诗,也莫要念出来!”
小隐愈发疑惑:“念个诗又怎么了?莫非这字犯了忌讳?”她口上这么问着,心里却满是不信:自古帝王名讳不可说,怎地一个“缺”字也犯了忌讳?
赵吉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不瞒你说,非是一字之讳,而是提诗那人名中有此字,而他整个人,才是最大的忌讳!”他说完之后,面上现出了极大的后悔之色,似在暗怨自己多嘴。小心翼翼地观察完顾年和小隐的神色后,赵吉堆笑道:“这画坊的门我先替你们开了吧,你们二位慢慢观赏,我还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小隐眼见着赵吉开了门后一溜烟小跑地下了楼,她倒也不急着进去,而是将自幼在史书里看见过的名字想了好一圈,使劲地回想着带有“缺”字的人名,忽而后脊一僵,记起了一个书中并不多见、潜于她脑海深处的名讳。当她想到这里时,原先满怀好奇的眼神缓缓黯了下去。是啊,说不得。
顾年不咸不淡的语声缓缓响起:“那个人叫林缺,我听着关于他的故事长大,在我一生中,在我最想亲眼所见的人里,他排第二。”
啊?小隐雷击似的左右而顾,整个善厅除了她与顾年之外再无他人。他那话是在对小隐说?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林缺——这就是小隐方才脑中所忆起的、惊掣而过的名字,附带着前面的一个称谓:蜀王。他是十数年前一手扶着无照楼并立于庙堂草野、在三吴一带翻云覆雨的蜀王,亦是自蜀山之役后负着通敌反罪、生死成谜的朝野之讳。
放眼当今,敢这么四平八稳地道出那个名字的人,恐怕不多了吧。但小隐身边,就有一个。“为何他在你最想见的人里,排第二?”小隐眨了眨眼睛问道。她当然有满心的疑问,但与顾年处的这些天里,她开始明白有些话她不能问,却又不能一字不提,有些话她只能举重若轻地问,还要摆出轻松的样子。
“因为排第一的,另有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的画像
“说了等于白说。”小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先进画坊了!好歹是五千两买来的观赏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她一回头,只见顾年还伫在那里,忍不住将他拉了过去:“若是花五千两买下白玉貔貅,就是为了看那首诗,这也太亏了!”
顾年被她推搡着,只能苦笑:“你也用不着开口闭口就是五千两吧。”
“某些人一出手就是张十万两庄票,当然不把五千两放在眼里了。”
“你好歹也是采金谷出身,这些银两就让你咋咋呼呼,岂非太给你们谷主抹黑了?”
“谷主已多年不理谷里的事务,其他几位长老又常年不见人影,现在多是由我师父打理。”小隐随口应着,忽的站定,“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顾年漫不经心地走进了画坊,望着当中一根四面皆是琉璃的柱子停下了脚步。
是镜花大师所绘的公主画像。无愧是当世声名最望的国师级画师,一眼之缘,一瞥之机,恍若千面。原来那个名叫落鸿的公主当真有惊鸿之姿,小隐怔怔望着画中之人清冷如月的目光,只觉她玉琢般的面庞上亦覆层容淡淡的月影,衬得她的鼻与她的嘴,都成了月下的山水。
可是走到柱子的侧面,透过流光漓彩、偶有气泡深浅而浮的壁面去看那张画卷,又觉她是在轻笑着,一洗眉目间的愁思,双颊亦在朱色氤氲的光影里显出几分绯红。但小隐不知道的是,从顾年所站的另一侧看去,他只见到了冷寂如雪的表情,唇上不知怎的现出几点深浅不一的红色,那一定是当时镜花大师对她而画时便点在唇上的,在镜花大师轻描之下不甚分明,只有通过琉璃映染才从某侧显了出来。
顾年若有所思,缓缓抬头,凝重的目光穿过剔透的琉璃,恰好与对面的小隐对视而立。偌大的画坊,只这一根琉璃柱撑起了满屋的莹光,而他们二人就静默地站在两侧,目光中敛着琉璃千年的光华,好似应了镜花大师的画作之名:一眼千年。
忽地,顾年开口了:“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你说什么?”小隐暗奇他怎么在这会儿吟起了诗,却见他仍站在原地皱眉望着画像,忽然心头一动,也走了过去,见到了与顾年眼中一致的容色。
“她中了毒,点绛唇。”
小隐惊道:“你是说镜花大师在作这幅画时,公主已中了毒?”她仔细一看,只觉她唇上的那抹红并不平滑均匀,而是深浅不一的融在唇色中,看上去真有几分中毒的样子。
“若我记的不错,点绛唇以七日为一周期,中毒之人的唇色先是浅红,一周期后便是绯红,接着是朱红、深红、紫红。待紫红之后,纵有药王谷神医亲临,也无力回天。”
小隐皱眉:“不可能吧,听那赵吉所说,这是开国元年的画,那么距今已整整十五年了。要说真无力回天,那应当早已仙逝。可是半月前,公主分明来镇上民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