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湿冷的空气窜进鼻腔,叫郎盛光混沌的精神为之一振,她意有所指地说:“我也不曾忘记。”
了远无奈摇了摇头,但郎盛光却听出来几分打诨的意思:“我的确不算个合规的僧人。还望施主不要揭发我。”
光斑播散在波浪的凹凸上,反射到树下两人的脸上身上,叫人能生出无限感慨,也能松下厚重心防。
郎盛光想着往后都不会再见了,于是开口吐出了些逾矩的话:“我也不是个合规的妻子,女儿,妹妹。。。。。。有时候怀疑自己弄砸了一切。小时候闯祸,长大了叛逆,现在又不顾着料理好夫家。最出格的一次,你也撞见了。。。。。。”
了远想,和她幼年的“潇洒”事比起来,那未必就是最出格的。不过是那件事会受世人指摘与尘世桎梏最多。
郎盛光苦笑了声:“更可笑的是,我总觉着是为自己而做的一切,但到头来,一事无成,也对不起自己。”
面前的清秀和尚叹了口气:“合规只是为了少些麻烦,并不等同于对错。人来世间活一趟,总该试试自己想走的路,失望总归好过遗憾罢?”
郎盛光仍然摇头:“你要是知道我做过什么,就未必会这么说了。”她转而又问,“法师,听说你是高僧,有什么办法帮帮我吗?”
这后半句就是不愿往下说的调侃了。
和尚说:“我观施主面相,福泽深厚,不会久困泥潭。且施主行事利索,等的恐怕是个时机,而不是个帮忙的人。”
“你这和尚倒圆滑,那些虚名不会也是说这些对谁都准的讨巧话博来的罢?”
了远看着终于展眉的郎盛光,沉默着纵容了这套玩笑说辞。
僧房中,布置清简,一房一桌,一叠蒲团而已。
郎盛光从容坐下:“你不必麻烦泡茶,非要喝的话白水就行,我只是对你说的那下半本拳法感兴趣。”
了远仍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将一半茶叶用木杵捣碎,与另一半形状完好的一同拨入壶中,冲开时茶香四溢,也叫郎盛光渐息了声。
了远说:“你尝尝这茶是何味道?”
郎盛光没有去接,摇头道:“不瞒你说,我现在已经尝不出来了。自三年前我中了毒服药后,大体不碍事了,只是失了味觉。”她托着单边面颊,朝和尚抬眼,“说起来,那时你还救过我一次,你还记得否?”
和尚眉眼低垂:“郎家报酬丰厚,不曾亏待小僧。”
郎盛光听了就笑了:“嘿,你这和尚!我也没说我欠你,我当然知道那些都一笔勾销了。”
和尚点了点头:“所以这茶,是还施主喜酒的谢礼。茶有气有味,在的也不只是个味道,施主大可一试。”
他还捧着茶注视她,细微的浮尘在他们之间缓慢地改变着折光的角度,而那些光落入了远眼中,映得那瞳仁清晰光亮。
郎盛光这才发现,光下这和尚的眼睛竟是灰金色的,像她见过的一个盲眼人。
她瞧得太仔细,以至于失了神,待她反映过来,已顺水推舟接过那杯茶,嘴里满是微微厚重的口感。
与其说最大的印象是空白的味觉,不如说是鼻腔,那股茶气径直越过味觉的鸿沟,窜入其中,叫她几乎忍不住阿嚏。
“呛。这茶未免太呛人了!我一个尝不出味道的人都能感受到它的冲劲,这叫什么茶?”
了远见她满面新奇,微微笑道:“不拘于茶种,只要是用这种茶泥混茶叶的方式冲泡,都有近似的效果。”
“不过今日用的,是我自己种的茶种,外头不曾有过。它本身没有味道,冲泡后也只有一星半点苦味,只是那股呛进气道的力量格外突出。”
换句话说,尝不尝得出味道,喝它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