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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横渔篙,劈开针脚似的雨帘。
舱口的遮布被人撩开了,露出一张比日光还惨淡的面孔——
“让常青去罢,那人已经死了,不必赶尽杀绝。”
叹息似的话语,自他如陶瓷般开裂的口中挤出。他轻眨眼睫,却坠下那样沉重的一滴泪。
跪伏于地的白须老人脊背一震,劝声殷殷:“陛下!同仓松年相干的人、事多留一桩,便多上一分养痈贻患的隐忧哪!若是太后再找上那女子。。。。。。”
“寡人说,让徐常青把那女子救下。”君王缓缓转过身,蹙眉道:“郑老先生,你还不起来,是想逼寡人吗?”
老先生垂首撑地起了身,那君王才缓和了面色:“今日谋财杀她弟弟的,是水匪;今日途经救她的,是寡人。此事到此为止,不会再生事端。难道说,你们会背叛寡人,朝外说吗?”
江上雨雾迷蒙,叫人花了眼。
一丝微细的血腥味狡诈地窜进人鼻腔,随后腥湿气将人的神志吞裹进去,预备细细地糜烂消化了。
魏春羽勉力睁大了眼,辨清那张面孔——
脸廓深刻,长眉月眼神气凌厉。
骇然是他自己!
那五官分明一样,气质却浑然不同。
怔然间,那道在梦中痴缠他的声音乍然收紧——“你是何人?”
舱内数道目光一时都如剑光射向他。
魏春羽正惶然无措间,却听那声音软和下去,抚慰似的道:“是你啊,你终于来了。。。。。。”
无形的力量迫使他开了口,他竟狗胆包天诘问那君王:“你杀了仓松年?他甘心一辈子做个小小渔夫,他有何罪!”
君王垂眼注视他,神态怜悯如佛龛中一尊雕像:“是无罪,但难道无患吗?如果你是寡人,你会放过他么?你从不是真正的天家血脉,他活着一天,你就坐不稳一天。捉住幌子的叛军会像你一样可怜别人么?他们是见到丰收的蝗虫,一旦暴起,这样的山河还经得起再一次的破碎动荡吗?”
声声逼问如木杵撞钟,磬声叫他心神不稳。
君主转瞬行至他面前,做他哥哥常作的动作——长指点了点他的额角:“魏蘅景因你碍了他的路,不顾手足之情也要杀你。今日仓松年成了动荡山河的隐患,除之而后安,你我又有什么错呢?”
魏春羽茫然抬头,同那君王与他身后投下一片黑压压影子的近臣对视,他们神色僵硬,而嘴角生生弯折出难以琢磨的笑,似乎是漫天全知全能的神佛对凡人的嘲意。
他听见自己喉间挤出滞涩而愤怒的字句:“我不是你!我不会。。。。。。我绝不会做一个草菅人命的暴君!”
面前的君王与身后的人像被他的怒吼惊得一震,随即飞快地褪去人色,露出泥坯的灰败内里,条条裂缝自他们面上、身上急速生长,直至“砰”地几声烟花炸响——
舱内再无一人。
他的面前是浩渺长江,那样广阔的天地,却因他并不熟悉的压抑叫他呼吸困难,仿佛诅咒似的天地威压,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而来。
他猛然一挣,身体便轻如蜉蝣地落到舱外,那苇丛后随波飘动的一具面朝下的人,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血色如同盘踞不去的幽魂,承托着那人的身体,托举着他的罪业。
魏春羽陡然意识到,那血流遍野的尸身中,就有这样一具血漉漉的尸首,牢牢压实了他,叫他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