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尊长纷纷御前诤谏,痛斥崔珏行事荒谬,竟不顾士族礼法,违背祖先夙愿,抬举低微卑下的庶族。
然而,他们都忘了,崔珏并不是那个能任人掌控的傀儡帝王,他是手握兵权,平定四海的铁血皇帝,本就行事暴烈,何时在意过身后美名?
开国伊始,如想掌权,自是要手段雷霆,崔珏血腥镇压了蹿跳得厉害的世家尊长,又顺势推行科举新政,选拔寒门人才,以此来抗衡门阀。
除此之外,崔珏还打算迁都。
朝堂政权交替之际,大多君主都会迁都,在原籍、或是富饶之地,营建新城,设立都城。
建业作为国都,已有数百年历史,不少世家豪族在此蓄奴屯田,积攒家业,大族彼此联姻,关系盘根错节,不好撼动。
为了真正从庶族取士,培植人才,打破建业门阀的世袭制度,崔珏甚至意欲南迁王都,在江州、柳州一带营造新城。
如此一来,崔珏在读书风气良好的江南州郡,设立“不论门第只以成绩取学”的官学,就能从根本上解决世家垄断师资的问题,扶持贫瘠州郡的寒族学子,甚至让底层庶民,不再为了几两赶考路费、求学束脩的银钱,而感到烦忧。
朝政稳定之后,崔珏命人去了一趟兰河郡,从苏家取来了苏梨生前的闺阁遗物。
但他发现,属于苏梨的私人之物极少。
她从未按照自己的喜好添过衣裙、钗环,遗留之物,大多都是嫡母周氏按照小崔家婆母的喜好,为她添置的颜色沉稳的夏衫冬衣。
唯有几幅画作,是苏梨闲来无事提笔所作,被她藏于箱笼深处,崔珏着人特意翻动,才堪堪寻出来。
不过是几张拙劣的画,画的都是绿豆眼的毛绒小鸟。
便是崔珏想抬举苏梨,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她的画作能登上大雅之堂。
可寥寥几笔浓墨,却将一只小雀想要展翅高飞的神态,画得栩栩如生,极为灵动,颇有几分野趣。
崔珏的指尖轻轻抚过画上小雀,轻扯了下唇角。
在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苏梨心中所想。
她不喜拘束,她郁郁寡欢,她自少时起就被关在苏家,如同一只提线人偶一般受人操纵。
她被囚在她的院子里。
一如崔珏被囚在世家的教条礼制之中。
苏梨的愿望不多,甚至极小,她从始至终都只想要飞出那一堵高高的院墙。
元昌第二年初春,崔珏醒来时,清浅一瞥,竟看到庭院中移植的那棵梨树开了花。
花瓣儿细小洁白,无声无息,唯有浅浅的清香随风拂来。
崔珏恍惚记起今日是二月初六,是苏梨的生辰。
崔珏忙好国政后,便策马出宫,他不知该去何处,只在苏家祖母的官宅外驻足不前。
逢年过节,崔珏都会往苏家祖母的住处送去吃食、衣物、金银,祖母倒也没有推拒过,她只是漠然对待崔珏,收下赏赐,却又不放人进家宅吃茶,堪称姿态傲慢,蓄意冷待国君。
崔珏没有恼,亦没有多言什么。
他料想今日应该也见不到苏家祖母的面,垂眸细思一会儿,便持缰返回宫闱。
只是没等赤霞掉头,门扉忽然大开,是秋桂没好气地喊了一句:“陛下,老夫人老早便瞧见您在宅子外转悠了,看您在外吹风受冻,早晚得治人一个大不敬之罪。她请您来院子里吃一杯茶,您要是不嫌咱们庙小,实乃蓬门荜户,那便进门吧。”
秋桂当然知道,她家娘子是死在叛军手上,可她不免怪罪崔珏……都说崔家长子多智近妖,手眼通天,怎么连这样一局都算不准?既护不好她家娘子,又何必娶苏梨为妻!
崔珏闻言,终是缄默下马,迈进屋中。
苏老夫人用不惯下人,她亲自下厨,煮了三碗鸡汤长寿面。
她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挪至崔珏面前,对他道:“陛下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崔珏有礼地道了声多谢,随即低道:“是苏梨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