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烨抬眼与他对视,只见他眸中杀意凛然,心下微颤,有些心虚地小声辩解道:“承烨也不知那酒中竟有别的东西……”
楚祁冷笑一声,说道:“此等明显而又拙劣的手段,智计超群的广陵侯世子会不知晓?”
一时哑口无言,萧承烨垂下眼眸,半晌才嗫嚅道:“承烨真的以为他只是想要灌酒而已,未曾想他如此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再说了,承烨以前也不是没有——”
说到这里,他感觉身后那只手臂蓦然收紧了几分,箍得他双肩生疼。他抬起眸看着楚祁,眼带泪意:“殿下,你弄疼我了。”
对上他含泪的双眸,楚祁心中一痛,手上一松,将他放回枕上,为他拉了拉锦被,低声说道:“我说过,我不希望、也不需要你来做这些事,你为何总是听不进去?”
萧承烨执起他的手,贴上自己脸颊,柔声道:“承烨只是想为殿下分忧。”
听闻此言,楚祁心中酸楚而又感动,他一言不发地摩挲着萧承烨的脸颊,忽然倾身将对方拥入怀中。
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萧承烨反手抱住他,视线渐渐模糊,哽咽道:“承烨这不是安然无恙么?殿下无需担忧。”
“安然无恙?”楚祁直起身来,拉起萧承烨的左手,看着上面的纱布,质问道:“这叫安然无恙么?”
他的语气重新激动起来,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意:“若是那洛图更加丧心病狂几分,或我再晚来片刻,你还能如现在这般,好好地躺在这里么?!”
萧承烨撑起身体,坐起身来,扑进他的怀中,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低声道:“承烨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头顶传来一声长叹,随即是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后背,楚祁的声音柔和起来:“别再犯傻了,知道么?你若将自己置于险境,反而会令我失去理智,届时万事皆会功亏一篑,明白么?”
“承烨明白了。日后定当保护好自己,绝不以身犯险,不令殿下忧心。”萧承烨抬手搂紧他,说道。
沉默半晌,楚祁道:“说吧,那洛家背后所依靠的,是哪棵大树?”
“是姚贵妃的胞兄,礼部通事司驻云中道的云中使,姚为。”萧承烨答道,“他统领了云中道与西域之间的所有外事商贸,是整个云中道捧在手心的财神爷。洛图说他是自己兄长的岳父,那洛家便是姚使节的亲家,专为他行敛财之事了。”
“姚为好歹也是驻一方使节,为何偏要与商贾之家联姻?若是他想要为自家的千金择婿,朝中有数不尽的青年才俊供他选择。”楚祁蹙眉道。
“想必这洛家能为他带来不可估量的利益,让他心甘情愿放弃门当户对,而选择与商贾之家结合。”萧承烨若有所思地道。
“不可估量的利益?”楚祁重复道,他沉吟片刻,复又开口,“如此说来,那凉州府香料浴堂洛掌柜所营的寒食散生意,怕真是洛家产业的一部分了。此物可引人上瘾,令权贵无法自拔,又价格高昂,可日进斗金。源源不断,一本万利。”
“事实是否真如殿下推测,恐怕要等林侍卫从凉州府探查而来,方能知晓了。”萧承烨说道。
楚祁点点头,垂眸看着他,柔声问道:“饿了吧?我安排为你准备膳食。”
萧承烨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多谢殿下。”
楚祁揉了揉他的发顶,倾身让他躺回床上,为他掖好锦被,在他额间印上一吻,低声说道:“等我回来。”随即站起身,转身走到房门前,推开门走出房间,反手轻轻关上房门,脚步声逐渐远去。
萧承烨看着紧闭的房门,抬手摸了摸额间,其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一吻的温度。
他的唇边漾起温柔笑意,心中柔情涌动,满满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之时,门外终于传来由远及近的两个脚步声。
门被从外推开,楚祁率先迈步而入,径直走到床边,将萧承烨扶起,让他半靠在床头,又在他后腰垫了两个软枕。
念九手提食盒紧随其后,将食盒放到桌面上,打开盖子,将药粥、蒸糕、蛋羹、热茶逐一端过来,摆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又将矮几上凉透的茶盏端起,低头退出房间,将房门轻轻拉上。
楚祁转身端起药粥,以调羹舀起,细致地吹凉后,以粥碗相接,将调羹递到萧承烨唇边。
萧承烨犹豫一瞬,终究没有推辞,也没有再说客套话,而是乖顺地一口口喝下。
吃完一碗药粥,又用了半块蒸糕,见楚祁还要端起蛋羹喂自己,他连忙摆手道:“多谢兄长……承烨已经吃不下了。”
于是楚祁转而端起茶盏,让他以茶漱口,唤来早已候在门外的念九收拾矮几上的残羹冷炙。
待念九退出房间、关闭房门后,楚祁回过头,对着萧承烨温和地说道:“天色已晚,你便继续歇着。明日若是感觉好些了,我们就去云中道节度使府走一趟。”
“兄长不是微服私访么,又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萧承烨疑惑地问道。
楚祁牵起萧承烨的左手,缓缓说道:“我们刚到青州的时候,各地税籍核查使应当也差不多前后脚到达。我们在青州逗留了几日,途中又花费了些时日才到高昌城。以此时间推算,目前各地税籍核查的进度,应当已开始初步编纂税籍册,甚至开始核实税源。云中道不同于中州,关税与商税是税源大头,这些税收更多体现在卷宗账册之中。至于矿产、农牧、盐茶及其他杂税,占比不仅较小,也需要更长的实地核查周期。”
他垂眸看着对方食指上的纱布,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和冷意:“时间有限,我们只能稍有侧重,选择占比较大、进度较快的关税和商税开展督察。因此就目前而言,直接表明身份,到节度使府去核查卷宗和税籍册,是最合适、快捷又有效的手段。”
“更何况,”他抬起眼来看着萧承烨,眸色深邃,“才微服私访一日,你就险些丢了半条命,我怎能让你在这目无王法的高昌城再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