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细碎的步伐声依旧不断,晴空摇了摇头,继续拾级而上,在他抵达山顶一脚跨进山门後,他回首看向下方的山阶,那名女鬼已不再跟上,只是站在门外遥望,并无进门的打算,不想搭理她的晴空兀自将生财工具放进磨房里後,开始为明日的买卖做起准备。
忙至夜半,在他打理完身边所有的琐事後,他离开磨房净身换好衣裳,走在廊上准备到禅堂打坐之时,自山门门前处,却传来悠扬的琵琶声。已经累了一天的晴空,一手掩著脸,有种想叹息的冲动。
有话,就说;没事,那就走,她干嘛三更半夜坐在他家门前弹琵琶?
袅袅弦音在夜色中,听来很像一曲催人入眠的夜歌,他站在廊上听了一阵,觉得听来不生反感,也不是多吵人,於是他耸耸肩,想就这么由著她去算了,只是突然绷裂的琴弦倏地在夜色中高扬拔起,硬是拖住他的脚步。
他认命地抹抹脸,自屋里拿了盏灯,下廊穿奸鞋後,大步走出小院直向山门处前行,在来到山门外,掌灯仔细将一手紧握著伤指的她瞧清楚时,他首先确定了一事。
她是人。
不只如此,她还是个死过又再重活一回的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替她还的魂。
晴空再次伸手抚向微疼的两际,看她看得一个头两个大之余,他频频在心底安慰自己,罢了,至少有血有肉,在某方面来说她也的确是人,而且返回人间的她已经很有诚意的装得像人了,只是……
这种麻烦为什么会跟著他回家?
「进来。」他朝她轻唤。
获邀入内的晚照,在他把话丢下马上转身就走後,有些迟疑地看著他的背影,犹豫了好半晌,她才举足跨进山门。
「坐。」走至廊上的晴空抬手示意她坐下,自顾自地往屋里走,「在这等我一会。」
搬来药箱之後,晴空朝她伸出一掌,示意要替她疗伤,而晚照也配合地将手交至他的掌心中。
在烛火的映照下,被掩盖在黑暗中的伤口暴露了出来,看著她那可能是因长期弹奏琵琶而伤迹斑斑的十指,晴空忍不住要为她皱眉,并在心底猜想著,她究竟用这双伤手弹奏了多少年。但他没问,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皱一下眉头,也没有嚷一声疼,可能是习惯太久的缘故,或者是她早已麻木没有痛感。
处理完一只手後,他拉来她另一只手边上药边问。
「为什么自阴间私逃?」身无流离失所的野鬼气息,也没有冲天不散的怨气,她根本就是只该栖息在阴间的鬼,只是她是怎么从阴间跑出来还有这副人的身躯,就很令人玩味了。
「你知道我先前不是人?」软嫩令人觉得浑身酥软的语调,在夜里听来格外妩媚诱人。
「看得出来。」心定如水,晴空不受影响地朝她点点头。
「你不怕?」搁在他掌上的指尖,开始在他的掌心里有意无意地画起圈圈。
「需要吗?」晴空将她暗示性的举动当作视而不见,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後,继续再替她上药。
发现自己似乎是遇上根热心正直的木头後,晚照颇意外地扬高了柳眉,唇畔噙著笑细看著这个坐怀不乱的男子,不一会,她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袭类似袈裟的衣裳上,而後又疑惑地看著他那头未剃的发。
晴空在将她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时,眼尖地在她滑落的衣袖下看见许多新旧淤伤,当他想拉开她的衣袖看得更仔细时,也发觉这一点的她,迅速将袖口拉至腕问。带著点防备的意味,短暂接触过暖意的小手在他的目光下缓缓撤开,晚照将身子往後挪了挪,与他拉出一段距离後,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瞧著他。
「你找我有事?」忙著收拾药瓶的晴空,也不想过问太多她的私事。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的语气里藏著一丝期待。
「不知。」他答来没有一丝迟疑。
难以言喻的失望,尽写在她没有掩住心事的丽容上,令正打算取来琵琶欲替她修好的晴空,手边的动作顿了顿。
他不禁放软了音调问:「重回人世,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有一个。」轻轻流转的水眸,看来远比夜色更能轻易将人灌醉。
「能否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上忙。」她一举一动似都能勾人,晴空虽是不想靠她太近,但因她压低了音量,深恐没能听清的他只好往前靠近她一点,就在他再次接近时,淡淡的香气再次萦绕在他的鼻尖。
她艳艳一笑,「恐怕你帮下上,」
忍不住皱起眉的晴空,实是百思不解。为的,并不是她的话,而是她脸上的笑。
灯下的她,看来娇艳丰丽得像株牡丹,可如此诱人的笑靥,为何在进了他眼底时,他竟会看著看著就觉得它突然变成一抹乾净恬淡的笑?是他的眼睛出了差错吗?
「眼下有个忙你帮得上。」晚照趁他在发呆时,一手指向她带来的琵琶,「若你真要帮的话,可否帮我修弦?」
套不出话,而从她方才的话意里,她好像是专程因他而来此,满腹疑惑的晴空,不语地替她拉起那条断弦重新接上後,一手按著琵琶,以掌心感受著它冰冷的温度,再将双眼扫向她的胸口,一如往常他用在其他众生身上的办法,想藉此将她的心事给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