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勇心意已定,对身旁掌号兵沉声道:“吹角,令第二曲自两翼压上,迫敌收缩。此股敌军轻装而来,不可令其走脱。”
“呜——呜呜——”号角声起,早已在侧翼待命的第二曲甲士闻令而动,以战斗队形快速向战场两翼展开,如一道移动的铁壁,稳步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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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与寒雾交织,笼罩着山谷的入口。在一簇远离火光的浓密灌木下,陆逊已如同磐石般蹲伏了许久。
整整两日的潜伏观察,让他心中的惊骇与紧迫感与日俱增。那谷口正在崛起的,绝非简单的营寨篱笆。看那夯土的宽度、深度,以及役卒们拼命垒砌的架势,对方分明是要在此地修建起一堵坚实的寨墙!意图将整个山谷出口彻底封闭,形成一个依托山势的天然巨大要塞。
天光大亮视线良好时他注意到山谷里已经有座雄伟的坞堡,从植被的生长情况也能判断出山谷里还有水源,一旦寨墙建成隔绝内外,墙内屯以足够粮秣足以支撑大军长期据守。看这山谷的容量,屯驻上万兵马恐怕都绰绰有余,其当前所处又恰在通往益州的要道上,日后吴若有意西进,没个万人以上的伤亡代价,休想搬开这块顽石。这将是未来的巨大麻烦,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的效率与警惕性极强。
在发现这个要塞的头一晚,他令卫士们趁夜捉了一个役卒回来问话,虽得了些情报,却也打草惊蛇。次日,工地上参与戒备的士卒立时翻倍,巡逻范围扩大。更棘手的是,那些轮换休息的士卒时常主动向外围林地搜索且毫无规律,逼得他带着百名精锐卫士不得不像鼬鼠一样,频繁更换藏身地点,行动大为受限。
荆州落日第十六章粮策
约有六百役卒和百余名战兵被分成两部,由两名军将统领,昼夜不息地轮番作业,毫无间隙。那寨墙的地基已然夯实,墙体正以每天三四尺的速度增高,此时已高出地面一截。照此情形,至多再有十几日,一堵足以抵御大军进攻的关墙就将成型!到那时,旦凭他手握的这百十名士卒,真的是一丝成算也无。
不可再拖延下去!
陆逊只留了几名卫士在身边,将其余将卒全部投入了这场攻坚突袭,虽说此次深入敌境作战为便于行动士卒们都仅装备了皮甲皮盾与短刃,然陆逊所率的部曲并非是吕蒙军中普通敢战之卒,而是源自他陆家私兵,曾追随他平定会稽山贼,久经沙场锤炼的精锐部曲,尤擅山地作战。
然而,将这样的精锐投入交战已近一个时辰,战果却令人沮丧得窒息。
初时的突袭确实造成了混乱,杀伤了不少役卒与守卫,点燃了多处物料堆,声势确有些骇人。但随后,敌军应对全无半分迟滞十分迅捷;观其调度、部署水准之高,直教人暗自心惊。
战斗发起时,当下轮值的军将(傅肜)临危不乱,使役卒迅速后撤,仅凭手中那百余名值守的警戒军士,迅速利用谷口的有利地形以弓弩长矛结成前后两道阵线,期间留有足够的缓冲空间,即便是某个部分被突破也能利用这足够大的缓冲区域收拢溃兵,并迅速在第二道防线组织反击,硬生生顶住了己方精锐的猛攻!
这绝非寻常郡兵的应对速度和战斗水准。
更让陆逊心底冒起寒气的是,仅仅过了片刻,号角声响起,那名未当值的军将(薛勇)披挂整齐,率领一部甲胄齐全、兵刃森寒的甲卒如猛虎般加入了战团。
攻守之势,瞬时逆转!
那部甲卒……陆逊的瞳孔微微收缩。行动精准高效。三人一组,进退有据,刀盾格挡、长矛突刺、手弩点射,配合得浑然天成。每一次短促接触,都必然让己方队伍减员。他们甚至不再满足于防御,而是稳健地从战线的两翼向中心施压,那清晰的战术意图——他们是想将参与突袭的吴军精锐反包围、挤压、然后……聚歼?!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危机感同时攫住了陆逊。这是荆州军的将卒?这是荆州军的战力?
陆逊这批部曲皆是久历战阵的老兵,百十人中便有都尉二人、军司马四人,皆是其家族核心的基层亲信,两个都尉简短交流几句当机立断,一个不断的大呼部下之名鼓舞士气,亡命向前冲杀,悍不畏死,意图将自己当成一柄锋刃之芒刺穿搅乱敌方阵线为袍泽赢得一线生机,另一个则迅速脱离阵线返回出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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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渗骨,远方的厮杀声渐次微弱。陆逊在亲卫的簇拥下沉默疾行,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紧抿的唇线和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色,泄露了此刻心绪。
失策了。
这念头冰冷而尖锐,刺破了他素来的从容。终究是低估了对手,也高估了己方轻兵突袭的效果。
那绝非寻常郡兵。甲胄之齐整,远超预料;临战应变之迅捷,小队配合之娴熟,俨然是百战精锐的模样。那两名敌将,一守一攻,沉稳与悍勇皆具,将有限兵力运用得淋漓尽致。
麾下儿郎皆是陆氏累年积攒的精锐,每一个都来之不易。此番轻进,折损近半,非但未能迟滞工程,反徒耗实力,打草惊蛇。
心急了。
见那关墙日长夜高,便乱了方寸,未能耐住性子等待更佳时机或筹谋万全之策。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压下了胸腔翻涌的情绪。悔意与痛惜被强行敛起,化为更深的审慎。
此战,代价甚巨,却也买来一个清晰的教训:房陵之敌,绝非可等闲视之的疥癣之疾。那位素未谋面的裴谦,其能远在预估之上。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弩机扣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