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猛地合上档案册,发出"啪"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地下室中回荡。就在这时,一张泛黄的纸片从书页间滑落,像一只垂死的蝴蝶飘向地面。伊万弯腰捡起,发现是一张配给券,日期栏印着"1947。11。18",被划掉的商品名称栏隐约可见"奶油饼干"的字样。
这张配给券的触感异常光滑,几乎不像是纸张,反倒像是某种经过处理的皮肤。伊万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因为他突然想起父亲曾经偷偷保存过一个铁盒子,里面就装着一些旧配给券,还常常对着它们发呆。
"库兹涅佐夫同志?"管理员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近得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伊万猛地转身,看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手中捧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
她的脸在台灯光线下显得异常年轻,但那双眼睛却古老得可怕,像是已经见证了几个世纪的变迁。"您该看看这个。"她说,声音中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诱惑。
伊万接过盒子,打开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里面是一些泛黄的照片,最上面一张是年轻时的父亲站在工厂表彰台上,手里举着《劳动勋章证书》,背景是"列宁格勒机械厂先进工作者"横幅。父亲的笑容灿烂得有些不自然,眼睛睁得太大,像是被人用枪指着拍下了这张照片。
"但这里。。。"伊万指着照片角落的日期,1961年5月1日,"那时他应该在。。。"
"在明斯克出差?"管理员接过话头,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表面,那动作几乎算得上是爱抚,"所有记录都显示他当时在白俄罗斯指导技术改造。"
伊万感到一阵头晕,因为1961年五一劳动节那天,他清楚地记得父亲带他去了列宁公园,还偷偷给他买了一个冰淇淋。那种甜蜜冰凉的口感至今仍留在他的记忆里,与父亲身上特有的机油和烟草混合气味交织在一起。
"能借我仔细看看吗?"伊万问道,管理员点点头,身影退回到阴影中,但伊万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仍牢牢盯着自己。
伊万将照片拿到灯下,仔细观察。照片上的父亲穿着他最好的西装,但那西装的领子似乎有点太紧,勒得他的脖子有些发红。伊万的手指无意中翻到照片背面,触到一些凸起的字迹。他小心地将照片翻过来,看见一行细小的铅笔字:圣·伊萨基辅大教堂,1947。11。18。
这行字迹毫无疑问是父亲的笔迹,但1947年父亲才刚满21岁,怎么可能出现在圣·伊萨基辅大教堂?而且那天应该是。。。
伊万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因为他想起刚才发现的那张配给券上的日期也是1947年11月18日。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管理员的声音突然从黑暗处传来,吓了伊万一跳:"有时候,过去不像档案中记录的那么。。。规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您父亲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留下了自己的记录。"
"自己的记录?在哪里?"伊万急切地问道。
管理员的身影完全融入黑暗,只有她的声音还在空气中振动:"去找普罗科菲耶维奇吧,他知道一些事情。不过要小心,有些知识一旦获得,就再也回不去了。"
伊万还想再问什么,但台灯突然闪烁了几下,熄灭了。黑暗中,他听见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还有那种甜腻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起来,几乎令人窒息。
当灯光再次亮起时,管理员已经不见了踪影。伊万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档案室中,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照片和配给券,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而这个谜团的核心就是他从未真正了解的父亲。
离开档案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雾比之前更浓了,路灯变成了模糊的光晕,像是垂死之人的眼睛。伊万加快脚步,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又回来了,仿佛有无形的眼睛正通过浓雾注视着他。
在转过一个街角时,他几乎撞上一个人影。是普罗科菲耶维奇,他站在雾中,手里拎着一个油纸包,散发出熟肉的香气。
"库兹涅佐夫?"普罗科菲耶维奇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难以解读,"在档案馆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伊万警惕地看着他:"你都知道些什么关于我父亲的事?"
普罗科菲耶维奇的笑声在雾中显得格外刺耳:"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小子。有些事情还是埋在土里比较好。"
但就在这时,普罗科菲耶维奇的表情突然变了,他的眼睛睁大,盯着伊万身后的某个东西。伊万转身,看见那个穿旧军大衣的老人站在街角,手中的木棍有节奏地敲打着路面。
铛。铛。铛。
普罗科菲耶维奇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猛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塞给伊万那个油纸包:"拿去吧,这是你父亲最喜欢的。下周一下午来肉联厂找我,到时候再谈。"
说完,他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雾中,留下伊万独自面对那个神秘老人。老人停止敲击,向伊万微微点头,然后也转身离去。
伊万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片熏肉,散发出浓郁的橡木和蒜香味。他犹豫了一下,拿起一片放入口中——那味道突然唤醒了一段深埋的记忆:小时候,父亲常常从工厂带回这种熏肉,说是"特别奖励",母亲则会小心翼翼地把它切得纸一样薄,每人只能分到一两片。
但记忆中那种熏肉的味道与此刻口中的并不完全相同。现在的这种更加浓郁,几乎带着某种野性的气息,让他的舌尖微微发麻。
伊万突然意识到,父亲可能参与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而那个神秘老人、档案馆管理员、甚至普罗科菲耶维奇,都只是这个巨大谜团中的一小部分。
下周一的肉联厂之约,突然变得既令人恐惧又充满诱惑。伊万知道,他可能正在揭开一个最好永远埋藏的秘密,但为了一探父亲临终未能说出的真相,他已经无法回头。
肉联厂更衣室弥漫着血腥与消毒液混合的气味,浓重得几乎能够看见——粉红色的雾气在空气中lazily盘旋,附着在一切表面,包括伊万的皮肤和衣服。他缩在长凳角落,听着普罗科菲耶维奇的声音在蒸汽里忽远忽近,像是从深水中传来。
"那老头子总在午餐时间消失。"普罗科菲耶维奇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共鸣,仿佛不止他一个人在说话,"工人们发现他总带着个铁皮饭盒,里面装着。。。"他突然压低声音,同时更衣室的灯光闪烁了一下,"生肉。"
伊万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生肉?"
"对,切成薄片的生牛肉,用盐和黑胡椒腌着。"普罗科菲耶维奇凑近一些,他的呼吸中带着伏特加和某种更深层腐败的气息,"有次我值夜班,看见他蹲在冷库门口,用指甲在冻肉上划出花纹——像某种仪式。"
更衣室里的蒸汽突然变得浓稠,在墙上凝结成红色的液滴,缓缓滑落。伊万注意到普罗科菲耶维奇的眼睛异常明亮,瞳孔扩张得几乎看不到虹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