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冲出去时,伊万瞥见穿橡胶制服的人正在给顾客戴上有电极的金属口罩,那些口罩设计精密,完全贴合面部曲线,眼睛处是暗色的玻璃片,让人看不见后面是否还有人类的眼睛。
叶卡捷琳堡第三语义纠正中心长得像未来主义的婚礼蛋糕,层层叠叠的圆形结构堆叠向上,表面光滑得反光,却让人莫名想起昆虫的复眼。
莱昂尼德·阿布拉莫维奇医生穿着白大褂,袖口露出古拉格编号纹身——那是一串数字,暗示着医生不简单的过去。他的办公室充斥着消毒水和某种更奇怪的气味,像是旧书页和电路板烧焦的混合气息。
"典型的意义解离症,"医生用光笔指着伊万的脑部扫描图,"你看这里,布罗卡氏区和韦尼克区之间出现了语义裂隙。"
伊万被固定在看诊椅上,那种束缚不像强制性的,却令人无法挣脱:"所以这不是疯狂?"
"比疯狂更糟,是逻辑崩溃。"医生调整着电极帽,那帽子上的导线像金属藤蔓般爬满伊万的头颅,"人类思维靠语言建构现实,当语言失去结构,现实就开始。。。变质。"
显示器上闪现出伊万的记忆碎片:那列幽灵货车开启的车门里,滚出无数本燃烧的词典;月台上等车的旅客突然开始用摩尔斯电码眨眼;信号灯变成巨大的句号漂浮在雾中。
"那列货车。。。"伊万艰难地开口。
"是语义炸弹的载体,"医生点头,"某些人在进行语言武器试验。你知道的,让敌人失去交流能力就赢了一半。"
治疗室突然红光闪烁。医生叹气:"他们来了。记住,克雷洛夫同志,当现实开始融化,只有诗歌最接近真理。"
天花板爆开时,伊万看见医生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普希金诗集贴在胸口,那本旧书突然发出柔和的蓝光,形成一道暂时的保护屏障。
逃出诊所的过程像场超现实主义梦境。伊万在走廊里奔跑,两侧病房里的病人正在用肢体语言表演陀思妥夫斯基小说——一个人同时扮演拉斯柯尔尼科夫和波尔菲里,手势激烈得几乎要脱臼。
穿橡胶制服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不再说话,而是发出调频静电般的噪音,那声音让伊万的牙齿酸痛。
伊万撞进一间标着"语言净化室"的房间,发现谢苗被绑在某种类似牙科手术台的设备上。年轻人的太阳穴贴着电极,眼睛以不同频率眨动,左眼每秒三次,右眼每秒五次,这种不对称让人头晕目眩。
"他们在。。。重写语法。。。"谢苗断断续续地说,"要把所有语言简化为是否。。。"
设备显示屏上流淌着二进制代码,偶尔闪现出"爱=0死亡=1"这样的等式。伊万疯狂地拔掉插头,扛起虚弱的助手冲向后门。警报声中,他听见某种巨大的机械正在运转,像是整个世界最大的打字机正在敲打末日诗篇。
下诺夫哥罗德的夜晚飘着酸雨,那雨滴落在皮肤上留下轻微灼烧感。伊万把谢苗藏在废弃的东正教堂里,自己冒险去黑市找"语言贩子"。据说这些人贩卖前革命时期的词汇,一个十九世纪的副词能换半斤黑面包。
地下酒吧里,空气浓重得如同固体,充满了私酿伏特加、汗水和绝望的气味。酒保用眼神示意他坐下。阴影里的老人口音带着古老的彼得堡腔调:"找什么?动词变位?格律?还是标点符号?"
"解决方法,"伊万低语,"我朋友快失去所有连接词了。"
老人掏出个小瓶,里面装着微发荧光的液体:"这是1917年之前的元音,含在舌下能暂时恢复语言逻辑。但要真正治愈,需要找到意义之源。"
"那是什么?"
"有人说在雅尔塔的语文学者基地,还有人说在堪察加的语言火山。。。"老人突然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但据我所知,武器是从新地岛试验场泄漏的。"
伊万买下所有元音离开时,老人最后说道:"记住,同志,当所有语言失效,就倾听沉默。宇宙诞生前最伟大的真理都在沉默里。"
教堂里的景象让伊万心脏停跳。谢苗用碎玻璃在墙上刻满无限符号,所有蜡烛都被重新排列成斐波那契数列。年轻人转身时,眼睛已经变成纯粹的黑色,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就像两个黑洞。
"他们来了,"谢苗的声音像是调不好的收音机,"在无线电波里,在报纸的字隙间,在所有对话的停顿处。"
伊万把元音液体滴进谢苗嘴里。年轻人抽搐着,突然清晰地说:"伊万·谢尔盖耶维奇!他们要简化所有语言,最终只剩下是和否,然后连这两个词也要统一!"
墙外传来履带声。语义警察的装甲车正在包围教堂,车顶的扩音器播放着经过处理的列宁讲话片段,每个词都像经过过度压缩的音频文件。
"从通风井走,"谢苗突然完全清醒,"我知道怎么去新地岛。"
他们爬出教堂时,看见装甲车正在向教堂喷射某种粘稠液体。接触到的墙壁开始简化,哥特式雕花变成基本几何形状,彩色玻璃褪成黑白两色,就像现实正在被降维打击。
偷火车的过程出乎意料地简单——车站工作人员正在用肢体语言争论谁该给信号灯加油,他们的手势越来越简单,最后变成了单纯的举手和放下。
伊万启动一台老式蒸汽机车时,发现压力表盘上的数字全部变成了"ДА"和"h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