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期间,谢尔盖感到全镇居民的目光始终黏在他和安德烈身上。每当他们抬起头,那些居民就迅速移开视线,假装专注于食物。但最奇怪的还是对话本身。
镇苏维埃主席伊万·库兹米奇似乎对莫斯科的官僚体系了如指掌,他甚至提到了几个谢尔盖认识的官员的名字。
“听说古尔斯基同志终于要退休了,”伊万·库兹米奇漫不经心地说,舀起一勺炖菜,“他的心脏病最近加重了,不是吗?”
谢尔盖差点被食物呛到。古尔斯基是他部门里的副主任,心脏病诊断是上周才出来的消息,只有最亲密的同事知道。
“我不清楚,”谢尔盖生硬地回答,“我不太关注同事的健康状况。”
“当然,当然,”伊万·库兹米奇点点头,“不过您可能需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血压了,谢尔盖·彼得罗维奇。您的脸色最近有点太红了。”
谢尔盖确实有高血压问题,但他从未对外人提起过。
安德烈显然也感到了不适,他埋头吃饭,尽量避免与任何人对视。
饭后,居民们没有离开,而是拿出茶炊和自酿的伏特加。谢尔盖注意到,尽管这些人表面上热情好客,但他们的笑容从未到达眼睛深处。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种饥渴的、探究的神情。
“说说莫斯科吧,”一个名叫瓦西里莎的女人请求道,她自称是镇上的教师,“我们的生活太无趣了,渴望听听外面的世界。”
谢尔盖谨慎地分享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新闻——新地铁线的建设,即将到来的国际青年节庆祝活动。每当他提到某个细节,听众就会微微前倾身体,仿佛在等待什么。
“我听说——”瓦西里莎突然说,“党中央正在考虑调整五年计划中的生产指标,特别是针对重型机械制造业。这是真的吗?”
谢尔盖警惕起来。确实有此类讨论,但在委员会内部是高度机密。“我不这么认为,”他说,“目前的指标是科学制定的。”
“但图波列夫工厂的产能一直跟不上,不是吗?”另一个居民加入谈话,“他们的新厂长似乎能力不足。”
谢尔盖感到后背发凉。这些人怎么可能知道图波列夫工厂的情况?就连许多莫斯科官员都不知道那个厂换了厂长。
“我想您可能搞错了,”谢尔盖生硬地说,“我没有听说这些消息。”
提问者与伊万·库兹米奇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不再说话。
这时,安德烈已经喝了不少伏特加,开始放松下来。一个自称是镇机械师的年轻人坐在他旁边,不断地给他倒酒。
“你们司机这工作不容易啊,”机械师同情地说,“整天在路上跑,肯定见过不少怪事吧?”
安德烈咧嘴一笑:“可不是嘛!有一次我在杨斯基附近遇到大雾,差点开进沼泽里!还有一次——”
谢尔盖咳嗽一声,打断了安德烈:“我们明天还要早起,安德烈·谢苗诺维奇。”
安德烈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对,对,该休息了。”
伊万·库兹米奇站起身:“当然,你们一定累了。玛尔法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房间。祝你们晚安,做个好梦。”
回房间的路上,安德烈摇摇晃晃,满嘴酒气:“好人,谢尔盖·彼得罗维奇,他们都是好人。。。就是有点怪。。。”
谢尔盖没有回答。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小镇远不止“有点怪”那么简单。
谢尔盖躺在床上,无法入睡。隔壁床的安德烈早已鼾声如雷,但谢尔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晚餐时的对话。那些问题太具体、太有针对性了,仿佛是在试探什么。而且他们怎么会知道那些本应保密的信息?
午夜时分,谢尔盖终于迷迷糊糊地进入浅睡,却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他静静地躺了几秒钟,试图辨认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从楼下传来的——一种有节奏的嗡嗡声,像是许多人在同时低语。
谢尔盖轻轻下床,披上外套,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走廊一片漆黑,只有尽头的一扇门下透出微弱的灯光。低语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听到的声音逐渐清晰。是许多人在同时说话,但说的内容支离破碎,难以理解。
“。。。古尔斯基。。。心脏病。。。批准。。。”
“。。。图波列夫。。。产能不足。。。替换。。。”
“。。。螺栓。。。规格。。。百分之三十。。。”
谢尔盖的心跳加速。这些正是晚餐时讨论的话题!他在门前犹豫了片刻,然后轻轻推开门缝。
招待所的会议室里,德罗兹多沃的居民围坐成一圈。他们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嘴唇机械地开合着,重复着那些片段化的信息。玛尔法·伊万诺夫娜站在圆圈中央,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装置——像是某种原始的录音设备,带有两个巨大的卷盘和一根针头。
随着人们的低语,玛尔法小心地调整着针头的位置,偶尔点点头。然后她开始说话,声音与晚餐时那种轻柔的语调完全不同,变得尖锐而命令式:
“计划委员会审计处。。。谢尔盖·彼得罗维奇·戈沃罗夫。。。高血压。。。婚姻问题。。。女儿在大学的表现。。。”
谢尔盖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升。玛尔法正在复述的是他的人生细节,有些甚至连他自己都几乎忘记了!
伊万·库兹米奇抬起头,似乎嗅到了什么:“我感觉到有人在听。”
谢尔盖迅速但无声地关上门,溜回黑暗中。他心跳如鼓,匆忙返回房间,轻轻关上门,躺在床上假装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