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被狠狠撞开发出的爆裂声!走廊里堆放的杂物——空罐头、旧报纸、一个铁皮桶……被撞得四处飞溅,叮叮当当砸在墙壁和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噪音。最后是通往楼道的、那道腐朽不堪的单元门被强行冲破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木屑和铁锈的碎片在楼道里纷纷扬扬。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瓦夏的哭声,从极度尖锐的嘶喊,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阿列克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和额头,黏腻冰冷。他侧过头,视线越过卧室的门框,看向外面一片狼藉的客厅入口。单元门歪斜地敞开着,像一个被撕裂的伤口,黑洞洞的楼道入口如同怪物的巨口,正对着他。外面寒冷的夜风,裹挟着城市深处工业废气的铁锈味和雪的气息,呼呼地灌了进来。
……跑了。那个东西……跑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在打颤。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一群金属怪鸟凄厉的鸣叫,最终在楼下尖锐地停住。杂乱的脚步声、沉重的皮靴踏在楼梯上的咚咚声、男人粗粝的呼喝声,迅速填满了这栋筒子楼陈腐的空气。几道雪亮刺眼的手电光柱,粗暴地切开客厅的昏暗,在斑驳脱落的墙皮和翻倒的家具上晃动,最终定格在还瘫软在地板上的阿列克谢身上。
两个穿着厚重深蓝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帽檐压得很低,脸上带着冻僵的红色和职业性的严峻。其中一个身材魁梧如熊,浓密的胡子上还沾着冰碴,他叫伊戈尔。另一个年轻些,眼神锐利如鹰,叫米哈伊尔。他们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房间——翻倒的椅子、散落的杂物、洞开的单元门……最后落在阿列克谢惨白的脸上。
“彼得罗夫?阿列克谢·彼得罗夫?”伊戈尔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他蹲下身,手电光毫不客气地直射阿列克谢的眼睛,逼得他抬手遮挡。
“是……是我。”阿列克谢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喉咙里还残留着被扼住的窒息感。
“那东西呢?”米哈伊尔迅速检查了卧室门口和床下,手按在枪套上,语气急促,“袭击你的家伙?往哪边跑了?”
“跑……跑出去了……”阿列克谢费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那扇破碎的大门,“刚……刚跑……很快……”
伊戈尔对着肩头的对讲机简短地吼了几句,外面立刻传来更嘈杂的跑动声和警犬短促的吠叫。他转回头,粗大的手指捏住阿列克谢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仔细审视着他脸上残留的惊骇和脖颈上几道清晰可见的、带着污浊痕迹的紫红色指痕。年轻警察米哈伊尔则在翻倒的杂物堆里小心地拨弄着,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夹起一个被踩瘪的空腌黄瓜罐头盒,上面似乎沾着一点深色的污迹。
“看清那东西的样子了吗?”伊戈尔盯着阿列克谢的眼睛问,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的灵魂剖开。
“看……看清了……”阿列克谢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那骷髅般的脸、浑浊的眼睛、褴褛的裹尸布、非人的狞笑……恐怖的画面在脑中翻腾,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像个……像个活死人……很瘦……眼窝很深……发着光……力气大得……不像人……”
伊戈尔和米哈伊尔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伊戈尔松开手,站起身,从厚重的大衣内袋里掏出一张被摸得卷边的通缉令照片,递到阿列克谢眼前。照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但那张脸——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瘦削到变形的轮廓——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阿列克谢的心脏!正是那张在床底黑暗中死死盯着他的脸!只是照片上的人,看起来更像一个活着的、穷凶极恶的罪犯,而非刚才那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非人怪物。
“格里戈里·索科洛夫,”伊戈尔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残酷,“‘森林地窖屠夫’。专挑落单的孩子下手……过去七个月,三个孩子……在城郊树林里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翻遍了整个彼尔姆,掘地三尺……没想到这头嗜血的豺狼,就藏在这片工人区的床底下。”他顿了顿,粗重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他跑不远。这片街区像铁桶,我们的人已经把每一条臭水沟都堵死了。他插翅难逃。”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非人的嚎叫!那声音嘶哑、绝望,充满了野兽般的疯狂,穿透冰冷的夜空和破旧的楼板,清晰地传到楼上每个人的耳中。紧接着是几声短促有力的呵斥,肉体沉闷的撞击声,还有警犬兴奋的狂吠。
伊戈尔紧绷的脸颊肌肉似乎松弛了一瞬,他对着对讲机简短地说:“目标控制。重复,目标控制。”他收起通缉令,目光重新落到阿列克谢身上,那眼神复杂,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同类的庆幸。“你运气不错,彼得罗夫。索科洛夫……他喜欢慢慢玩。要是他没急着跑……”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他拍了拍阿列克谢的肩膀,那力道沉重得让阿列克谢又是一阵摇晃。“救护车马上到。看好那孩子。”
警察们像一阵裹挟着冰雪的寒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杂乱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关门声后,公寓里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破碎的单元门被一块从消防栓箱里拆下来的厚胶合板临时钉死,勉强挡住了外面灌进来的寒风,但缝隙里依旧有冷气丝丝缕缕地钻入,带着铁锈和雪的味道。只有瓦夏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从卧室传来,像受伤小兽的呜咽。
阿列克谢拒绝了救护车。他不需要医生,他需要伏特加——大量的、能灼烧喉咙、麻痹神经的伏特加。他灌下了大半瓶廉价的“首都”牌烈酒,那液体像火线一样从喉咙烧到胃里,带来一种虚假的暖意和短暂的麻木。浓重的酒气暂时压下了鼻腔里残留的那股冰冷的、属于床底和怪物的腐朽恶臭。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地走进卧室,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瓦夏依旧蜷缩在沙发角落,小小的身体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一双惊恐未消、红肿的蓝眼睛。那瓶烈酒在阿列克谢的血管里燃烧,给了他一种虚假的勇气,一种荒谬的掌控感。他努力挤出一个他认为足够安抚的笑容,尽管肌肉僵硬,那笑容扭曲得比哭还难看。他在瓦夏面前蹲下,浓重的酒气随着他的呼吸喷出。
“没事了,瓦申卡,”他的声音因为酒精而变得含混不清,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看……看见了吗?阿廖沙叔叔没骗你……警察叔叔们……把那个坏东西……那个床底下的‘怪物’……抓住了!牢牢地抓住了!”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模仿着手铐合拢的动作,发出“咔嚓”的拟声,“把它关进铁笼子里了!再……再也出不来了!它再也……吓不到我的小勇士了!”
阿列克谢期待着看到瓦夏脸上的恐惧像冰雪一样消融,期待着他能像以前讲完恐怖故事后那样,破涕为笑,扑进自己怀里。他需要这份反应,需要这份确认,来驱散自己心底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
然而,瓦夏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孩子海蓝色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比之前床底怪物更恐怖百倍的东西。他小小的身体在毯子里骤然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他死死地盯着阿列克谢的脸,不,是死死地盯着阿列克谢身后的方向——那张凌乱的儿童床。
瓦夏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他猛地抬起一只小手,食指像一根被恐惧冻僵的冰凌,笔直地、颤抖地指向阿列克谢身后那张床的底部——那片依旧深邃、未被灯光照亮的黑暗角落。
“不……不是他……”瓦夏的声音变了调,不再是之前的哭腔,而是一种近乎耳语的、被极度恐惧彻底扼住的尖细嘶鸣,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碴刮过玻璃的刺耳感,“阿廖沙叔叔……你看……你看床底下……好多……好多……”
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吸进一口气,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出濒死般的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