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添锦抿了口茶,热气氤氲中他的眼神格外深邃:“放心,我今天绕了四趟电车才过来。”
林烬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血迹已经凝固,却仍显得刺目。他猛地抓住程添锦的手腕:“这是。。。”
“翻墙时蹭的。”程添锦轻描淡写地抽回手,却见林烬已经转身去取药箱。他望着林烬紧绷的背影,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真的没事。”
林烬咬着唇不说话,只是固执地蘸了碘酒,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道伤口上。药水渗入皮肉的刺痛让程添锦的手指微微蜷缩,却被林烬更用力地握住。
“程添锦。”林烬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要是敢出事。。。”
程添锦反手握住他颤抖的手指,掌心相贴的温度让两人都静默了一瞬。门外传来卖桂花糕的吆喝声,混着电车驶过的轰鸣,将这个瞬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答应你。”程添锦最终只是这样说,指尖在林烬掌心轻轻一划,是个简单的“安”字。
林烬别过脸去,借着收拾药箱的动作掩饰泛红的眼眶。柜台上摊开的《申报》被风吹起一角,露出明日天气预报:晴,北风三到四级。
他背对着门口,手指轻轻翻开《新青年》杂志的扉页,露出左南箫留下的那本手抄册子。
“左小姐刚来过,”他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国难教育读本》的封面上点了点,“说是师大附中的讲义。”
程添锦会意,接过册子时借着扶眼镜的动作,迅速翻看了内页夹着的传单。油印的《告全国同胞书》字迹还带着新鲜的墨香,落款处印着“东北抗日救国会”的红色印章。
“她提到慕尔堂。”林烬假装擦拭柜台,手指蘸着茶水在木板上画了个十字,“读书会改在那里了。”
程添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合上册子,将它塞进公文包的夹层,动作流畅得像是每天都在做这件事。林烬注意到他的指尖在传单的某个段落停留了片刻——那里用红笔画出了“日军在沈阳增兵”的字样。
“这几天。。。”林烬突然伸手替程添锦整了整衣领,借着这个亲近的姿势低语,“租界增派了印度巡捕,连电车上的便衣都多了。”他的手指在程添锦后颈处短暂停留,那里居然也有一道擦伤,“你。。。”
程添锦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摇头:“我知道。”他从口袋里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今晚沧浪阁,老位置。”
林烬刚要说话,门口的风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一个戴圆框眼镜的男人踱进书店,手指在书架上漫不经心地滑动。
张冠清立刻高声招呼:“先生想看什么书?新到的《良友》画报。。。”
程添锦顺势退后一步,恢复了客套的语气:“林先生,那本《词诠》我改日再来取。”
林烬点点头,目送程添锦走出店门。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那袭藏青色长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直到程添锦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柜台下,左南箫留下的册子已经不见踪影,只有茶盏里的一片茶叶还浮在水面,像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
暮色四合时,林烬推开沧浪阁二楼最里间的雕花木门。屋内只点了一盏青瓷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宣纸屏风上摇曳。
他刚反手闩上门,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拽入怀中——程添锦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手臂如铁箍般环住他的腰腹。
“别动。”程添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温热的鼻息喷在林烬耳后,“让我抱一会儿。”
林烬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透过单薄的夏衣传来,又快又重。程添锦的双手在他腰间微微发抖,指腹隔着衣料摩挲他侧腹的伤疤——那是上月分发药品时被巡捕的刺刀划的。
油灯的爆芯声里,林烬慢慢转过身。程添锦眼下青黑的阴影在灯光下格外明显。他抬手抚上对方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冷:“今天遇到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