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晚上的天冷,苏巧儿从房里找了件并不合体的狐皮大衣,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得像个棕子,去和傅介子赏花,可是大晚上的,哪有花可以赏。她见傅介子不说话,只好自己一个人看月亮,新月如眉,如女人嘴角的一抹微笑。
傅介子想到了殷茵,他是从刀枪箭士雨中吃刀子活下来的,此时自然不会去发感花伤月的小资情绪,对苏巧儿道:“你有十七了吧。”“嗯,再过几个月就有了,阿爹说要带我到精绝国去过咧,那里有一个尿泉湖,”说着忍不住咭儿地一笑,道:“那里有一座大山,山上有一个老爷爷向山下湖中撒尿,像瀑布一样,所以称为尿泉湖,到那里喝了泉水可以保一世平安的。”
这事傅介子倒是第一次听说,苏巧儿说得不清不楚,在傅介子听来,这老爷爷撒尿可是撒得惊天动地,也许是个典故吧。傅介子暗自猜测着,却并没有心情去问。
苏巧儿觉得说的有些别扭,秀目微蹙,道:“阿爹说,他一辈子在西域道上奔波都能逢凶化吉,多是喝了这泉水的缘故。我反正是不喝的,丑死个人了。”
傅介子会心一笑,心想,真是个孩子,尽说些不咸不淡的的话。
话锋一转,傅介子道:“要是喝一口泉水就能逢凶化吉,这世上的事情也未免太过儿戏。我有一个结发妻子,叫殷茵……”苏巧儿抿嘴笑道:“我知道的,你说过啦。”
“哦?”傅介子微微一愕。“是吗?”“好像是耶。”
傅介子笑了一下,道:“她的乳名叫天官,是天官赐福的意思,可惜到底与福无缘,还是死在了匈奴兵手里。”
“匈奴兵很可恶的。”苏巧儿加了句可有可无的话。
“如果说,喝上一口泉水就能逢凶化吉,我说什么也要带她去的,这世上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纵使与福无缘,也可图个心中的快意。”傅介子沉浸在回忆之中。
苏巧儿豆蔻年华,由孩子长成了少女,正是心思萌动之时,最听不得这样情情爱爱的故事,跟着伤心道:“精绝离楼兰不远的,等离开了楼兰,我让阿爹给你指路……”
她说了一半才发现自己的逻辑大有问题,人都死了再去求什么平安,这实在是摆的马后炮,一时伤心道:“可惜,殷茵姐姐已经在不在了。”说完才发现自己明摆着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嗫嗫道:“我,我又说错话啦。”
傅介子惨淡笑道:“没事的,我习惯了这种日子。”苏巧儿似乎想到什么,忍不住道:“我看傅将军好像天天都很不开心咧。”傅介子道:“在茵茵死后,我就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必灭匈奴,我说到做到,事情没有做完之前,我是不会开心的。”
苏巧儿显然不大赞同,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可是,这样不好。殷茵姐姐也不想你这样的。”
“哦,怎么个不好法?”傅介子想听听这个平时没什么主意的姑娘现在如何说法。
“长老说过的,死去的人让活着的人痛苦,这是一种罪恶……”
“胡扯!”傅介子突然怒了,骂道:“那个老家伙胡说八道。”苏巧儿不由咋舌。
第一卷 楼兰古国 第二十九节,精绝援兵
傅介子怒过之后又觉得不该对这个小姑娘发脾气,道:“巧儿,吓着你了吧。”苏巧儿咬了咬嘴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道:“我还是觉得长老说得对,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依旧活着,哭着是一天,笑着也是一天,那为什么笑着呢,我猜殷茵姐姐也不希望将军这样的。”
傅介子不由哑然失笑,这是最简单的逻辑,可要做起来,越是简单的越是难做,这个小姑娘又如何能懂。
“你又不是她,怎么会知道。”
“如果我是殷茵姐姐,我总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难过。长老说了,死去的人到了太阳神那里会接受审判,看他这一生给别人带来了多少光明,多少黑暗,所以活着的人应该为死去的人祈福,死去的人应该为活着的人指路。”苏巧儿一本正经地背起书来。
傅介子见她俨然是个小学究,没好气道:“这老头子还说过什么?”
苏巧儿沉吟一下,道:“长老还说过,世上的人分为善人和恶人,善人到了太阳神那里会得到嘉奖,恶人死后会受到惩罚。”傅介子不由大笑,道:“世上之人本来难测,又岂是单单一个善恶能评判。那你说说什么是善人,什么是恶人?”
苏巧儿并没有意识到傅介子在给她出难题,道:“长老说,世上不做恶事的就是善人。”傅介子大骂这老泥鳅滑头,跟这么个小姑娘打擦边球,于是问道:“如何才叫不做恶事?”
苏巧儿道:“长老说,不做恶事就是对别人不可有害人之心,对自己不可有轻贱之意。不可以杀人,不可以害人,对自己不可以自毁自杀,也不可以自暴自弃。”
傅介子大笑道:“这么说来,我岂不是个罪大恶极的人?”
苏巧儿默然不语。
“嘿,真是孩子话。”傅介子突然火了起来,道:“为山九仞,岂可功亏一篑,就算是恶人,我也要做到底。”傅介子吃了称砣铁了心,如今在楼兰处于劣势,他并没有放弃,正在努力地想办法,被苏巧儿这一说又如何还能平静。
苏巧儿再不敢去触他的逆鳞,有些小小的委屈,一个人揪着嘴,有些意兴阑珊。
这时,外面一个声音娇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给我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