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谕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捂着他耳朵来的急切样子,在陈舷眼前浮现。
昏昏沉沉了半天再醒来,这一切都像做梦似的恍惚。
陈舷浑身上下都跟死了一样平静,毫无波澜。他记不起当时的恐惧,也没法共情自己。
他记不起那时看见来的是方谕时,自己心脏的停拍,和猛然恢复的呼吸。
但他看着方谕,看着他的眼睛——这是不管不顾跟着他跳进冬天的江水里救他的人,是抢在“教官”前面挡在他门前的人,是台风天都要冒死爬着高梯给他找玫瑰的人。
陈舷朝着他,伸出了手。
他朝着方谕伸出了手。陈舷五指微微发颤,指尖病态地发白。他把四根手指都扣起来,只对着方谕递出一根小拇指。
方谕一怔。
他望了望陈舷的脸,又低头看了看他绑了几圈绷带的手,踌躇了会儿,终于,犹犹豫豫地也伸出小拇指。
他们像要拉勾,但陈舷没去碰他。
两根手指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他们谁都没动。
“我如果,做手术的时候死了,”陈舷问他,“你怎么办?”
方谕想了想,说:“去江宁大桥跳江。”
“要跟我……一起死吗?”
“嗯。再把所有的钱都捐给青少年心理健康委员会,还有研究胃癌的医疗项目吧。”
“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哪儿了。”方谕说,“我不要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哥。”
陈舷还是没动。
“我已经完蛋了,”陈舷说,“我有惊恐,有应激,有解离,会失忆。我不是你记得的那样了,我以后都回不来了……”
“你是我哥。”方谕忙说,“不对,你别这么想,你一直都是我哥,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哥。你是被欺负了,不是什么完蛋了……没有什么回得来和回不来的,你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陈舷哑然。
他又看见方谕急切的眼睛。
“……那你。”
陈舷喉咙里突然更加干涩,涩得发疼。他顿了顿,继续问:“你……小时候说的话,还算吗?”
“都算,当然都算。”方谕急急忙忙地说。
陈舷笑了一声出来——这么多天了,他第一次笑出声音,尽管只是很短促的一声。
他把手伸过去,勾住了方谕的小指。
十二年,弯弯绕绕的十二年。
陈舷盯着他们相交连的手指,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这样傻里傻气地拉着他的手指,非要他拉勾。
方谕嫌他幼稚,却也没泼冷水,只是无奈地叹着气,和他这样拉了勾。
陈舷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对方谕厉声嚷嚷,是十五岁那年的稚气。
【你以后绝对不离开我!】
方谕无奈着:【我以后绝对不离开你……我以后,绝对不离开我哥。】
“我以后。”
方谕拉紧他的小指,“我以后,绝对不离开你。”
他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