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雪大了。
方谕没有再说话,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外走。临到门口时他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扶住墙,鬼使神差地在那儿僵住不动了会儿,陈舷却始终没在他身后发出任何声音。他没有像从前一样惊得大呼小叫,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扶他,问他有没有事,抓着他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方谕直起身,出了病房。关上门,他看见陈桑嘉站在门旁。方谕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连说几句礼貌场面话再走的力气都没有,转身晃悠悠地离开。他走出这一层楼,走到电梯前,没有停下,他转身推开安全出口的笨重铁门,进了楼梯间。
扶住楼梯扶手,他再也憋不住,崩溃地嚎啕起来。他撕心裂肺地哭出声音,抓着扶手,慢慢跪了下去,头抵着冰凉的铁。
他哭得睁不开眼,一片黑暗里,看见陈舷递过来的手,看见他朝他伸出的小拇指,看见他幼稚认真地朝他嚷嚷。
【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发誓!】
【你要叫我一辈子哥!】
方谕无奈:【我以后叫你一辈子哥。】
陈舷要他继续发誓:【你以后绝对不离开我!】
【我以后绝对不离开你,】他听见自己说,【我以后绝对不离开我哥。】
眼前发黑。
他又缺氧般的喘不上气来,仍是哭得撕心裂肺。
回不去了。
事到如今,他只是很清楚地明白,回不去了。
江城的雪和宁城的雪一样大,月亮也是同一个月亮,可是他再也回不去十四岁,陈舷也回不去十五岁。
满地血肉横飞的面目全非。
陈桑嘉打开了水房的热水器。
滚烫的热水哗啦啦地落进热水壶里。她站在热水器前,看着热水往壶里落。半晌,壶里满了,她伸手把开关关上,把水壶的盖子盖上,拎着壶转身离开。
窗外天气阴沉,走廊上打着白惨惨的顶光。她穿着件宽松毛衣,人却瘦不胜衣,衣服像挂着个衣架子一样挂在她身上。
她几乎是满头白发。
回到病房里,打开门,她看见陈舷把床抬高四十五度,歪着脑袋正在看外面发呆。
陈桑嘉给他倒了半杯热水,又倒些凉水。陈白元说喝太烫的热水也不好,她习惯了给他弄温水。
陈桑嘉把一杯温水递给他:“喝点水,粥粥。”
陈舷拿下呼吸机的氧气面罩,拿过水,小口小口地抿着喝了半杯,咳嗽几声,把水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陈桑嘉看见他眼眶发红,问他:“方谕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陈舷把氧气面罩带回脸上,“我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让他别来了。”
陈桑嘉情绪有所平衡:“你不愿意见他的话,让他别来也好。钱的话,咱们想办法还给他,不让你欠他什么。”
“什么钱?”
“方谕给你垫的钱呀。”陈桑嘉说,“你的手术费,检查费,这些天的住院钱,都是他出的。”
陈舷不吭声了。
他又看向外面。
“方谕,其实挺好的,”他说,“只是我不在意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在意。
他只想死。
天渐渐黑了下来,雪一下就是一天。黑天的时候白雪还在飘,离医院不远处有个夜市,一到晚上灯火通明烟气飘飘,吆喝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马西莫跑进烧烤店,抓住旁边一个店员小伙:“葳蕤间在哪儿?”
“四楼。”小伙指指楼上,“四楼一上去左边第一间雅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