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闻度叹道:“斯人已逝,何必再执着功过是非。”
他又回身对江雪鸿道:“企之,我只再多说一句——溯冥剑不要便罢,但众生何辜,这道盟规矩必须由你立起来。”
众生何辜。
早在一步一步登上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天阶之时,少年便立志:执的是剑,行的是道,上则通天衍,下则安黎庶,生死场无惧,千万人亦往。
栋折榱崩,沧海横流,眼下他唯一能守住的,便是这一寸道心。
*
梦外已过百年。
孤月转至中天,庭中丛竹析析地一阵轻响,江雪鸿揉着眉棱起身。
恩仇,成败,神魔。和这些天萦绕耳边的语词相比,他心底那点情义,太渺小了。
无情者,方成大道。
睡是睡不得了,索性披衣阅卷。
慕容夜巡归来,见屋内燃着灯,即刻将在阑江寻得的绯红抹额呈了上去。简要汇报了在隐云庄的勘探结果,她又道:“世君,属下还在江畔寻着了苏姑娘的物件,是否要还去?”
锦帕之上,系着飘带的夜明珠串幽光隐隐,成色一般。
另一只,似乎是遗失在寒潭底下了。
江雪鸿淡淡瞥了一眼:“扔了便是。”
陆轻衣对私人财物的看重有目共睹,慕容建议道:“不如留段传音问问苏姑娘?”
江雪鸿拿过传音镜才想起,他根本没同小话痨连过线。
他有些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且给我吧。”
话音甫落,门外便传来晏闻度的声音:“企之,可得空?”
“何事?”
“嘉洲的急报。”晏闻度早料得他睡不踏实,拿着羽书推门而入。
视线扫过案上的抹额和珠串,他不怀好意笑道:“夜半无眠,这是在思故人还是在思美人?”
江雪鸿接过羽书,淡声道:“比不得四哥藏心迹的本事。”
晏闻度连忙嘘声:“人家庄子上,好歹给我留些体面。”
拂去信笺封印,江雪鸿一目十行读罢,眉头越拧越紧,又递回给晏闻度。
晏闻度扫了几行,脸上笑意也是一僵:“琨瑜会在即,清霜堂哪有人手管这腌臜事?”
过了年关以来,百余名修士先后在嘉洲失踪,筛查下来,附近却并无妖邪。
不是天灾,那便是人祸了。
江雪鸿指尖一捻,信笺便化作齑粉。他将道盟金令丢给晏闻度:“隐云庄这些年没少在嘉洲折腾,让姜钤管也是合情合理。”
晏闻度扶额:“得,又得我去当说客。”
一刻工夫后,隐云庄庄主姜钤被迫在正厅接起了客。
姜钤锦缎绾发,身着藤黄华服,碧色眼眸与姜钺姜荇一脉相承,只年纪略长些。
他将江雪鸿亲笔写的手书推回,婉辞道:“嘉洲隶属清霜堂,隐云庄虽有平乱之志,奈何越俎代庖力不从心,恐怕要辜负宫主所托了。”
叫“宫主”,便是不承认这个道盟世君。
千年前,神女棠川斩羲凰邪神于剑下,离渊晏氏自此隐世而居。从销声匿迹到管领天下,这些玉京旧部多多少少心有怨怼,何况还隔着姜二公子一条命。
道盟貌合神离并非一日之积,那些称“世君”的,也未必见得心服口服。
晏闻度捺下感慨,将道盟金令搁在书笺上,温然笑道:“道盟四城本应共相扶持,若姜庄主心有顾虑,不妨持此令见机行事。”
姜钤再次辞道:“兹事体大,景星宫群英荟萃,鄙庄不过净是些女流医修、粗使下人,唯恐力不胜任。”
见金令如见世君,给这么大脸还想甩锅,真是软硬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