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衣还在犯嘀咕,席边忽然又蹿上来一个灰袍男子,凑近她身前打量,捻着小胡须问:“此女当真是神女转世?”
愣神间,江雪鸿已瞬移过来,淡笑着将二人格开,道:“桃花潋玉,剑舞神光,想必可为佐证。”
陆轻衣瞪他:我穿得跟包菜似的,怎么舞剑?
江雪鸿晃了晃酒盏,不动声色传音入耳:“幻境中棠川舞剑那段你应当记得,做个样子即可,自有人为你造势。”
“……”她不愧是工具人。
接过落芷递来的桃枝,陆轻衣绷着表情,拖着伤脚慢慢吞吞挪至宴厅中央,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额头上也浸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抬头望向上首,男子身姿挺拔,红衣灼灼,依旧一副从容意态,好像不管她舞成什么样子,他都能替她圆回来似的。
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钗环微动,素手横枝,舞袖掠起香尘细细。
随着莲步微移,不知何处飘来一瓣粉红,擦过少女抹着胭脂的菱唇,紧接着,花瓣如雨点纷繁而下,如流霞醉月,如惊鸿照影。
江雪鸿瞳孔微缩,袖底掐诀的手已停了动作,桃花雨却仍旋落不止。
软香烟罗如莲华绽开,惊动三百年前的一帘幽梦。
杏花林里,男子徒手挡开木剑,用调笑口吻道:“抬头,动作这么僵,连只猫儿都对付不了。”
小郡主一袭藏蓝圆领袍,梳着高马尾,双颊绯红,举着剑再次冲他袭来:“司马宴,你讨打是不是?”
司马宴轻松躲过,指尖点过她的左下肋骨和肩胛骨,还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三处破绽,你这‘晟京一霸’名不副实,连带着拖累我。”
“明明是你故意气我!”小郡主知他点的都在要穴上,依旧死撑着找理由。
“定力不足。”司马宴捻着指腹,淡淡补充,“这四处破绽若是遇上真枪实弹,可不是被占便宜这么简单。”
“再来!”小郡主牙关一咬,又一次朝他冲过去。
空枝穿透花幕,落红纷纷,梦醒人散。
后来据旁观者回忆,那夜清霜堂上萦绕着碧水桃花色的神光,持剑作舞的女子眉目含情,比之当年一舞倾国的神女棠川也不分伯仲。
灰袍男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热泪盈眶:“潋玉,神光,当真是三百年不见了啊……”
陆轻衣脑海中一片混沌,脚底发软,被落芷扶住。
江雪鸿也移至厅中,歉然笑道:“神女神格未全,今夜恐怕不能继续作陪,本君自罚一杯,还望诸位海涵。”
*
夜月荷塘,水亭周遭弥漫着蔼蔼薄雾,风送来清浅的酒香。
落芷劝道:“神女,酒多伤身。”
陆轻衣抱着酒坛晃晃悠悠起身,自顾自又倒满了一盅,溢出的酒水洒在石桌上,映出斑驳陆离的月影。
醉入永朔十五年。
春夜曜京,峭寒犹在。
院中玉兰已吐了花苞,傍晚时偏又落了细雪。
纤纤玉指从丁香色上襦中探出,黛色紫藤花刺绣褶裙如折扇铺展,淡青罩衫轻轻一扬,画眉点唇,再插上一只浮夸的大蝴蝶银簪——晟京恶名十里的云衣郡主闪亮登场。
别看这小姑娘才将近笄年,却是整个云洲最能生事的主。斗鸡走狗战蟋蟀,女扮男装逛窑子,花样层出不穷,偏还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好模样,仗着一口伶牙俐齿,总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过,今天苏小郡主可不是出去拈花惹草、挑拨是非的。
她从枕下摸出藏了许久的锦盒,喜滋滋打开,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意。
绸缎之上卧着一只凤首玉身的带钩,色泽透亮,质地莹润,高贵得不可一世,和那个令她一想起来就止不住翻粉红泡泡的人一模一样。
今天可是她表白的重要日子。
表白对象姓司马名宴,原是她一时兴起买回来的仆役,如今则是晟京赫赫有名的城门校尉,前途不可估量。
世人说他趋炎附势、背信弃义,更因一副惊艳容颜惹了不少妖异传说,而她这个只谈风月的傻姑娘,也不过是他平步青云的踏板。
但只有陆轻衣知道,司马宴不求回报地照顾了她八年,两年前更是冒着生命危险在火场中救下了她,他们之间,绝对不是相互利用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