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那些乡民都只是毫不关心地站在窗后或门后,沉默地望着我们。”
杨惜听到这里,怔了怔,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说话间,梅恕予已将席间所有白衣人脸上的面具悉数剥下,慢慢走到杨惜身前,与他并肩而立。
梅恕予的目光在眼前的一片尸体上逡巡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周愫她本就是罪臣之后,天生奴籍的官妓,身命都是官家的私产,归教坊司管辖。”
“官妓私逃,等着她的,是比她原来在教坊司所受的折磨更严酷的惩罚。”
“我们被带回教坊司的第一日,便被关在一处吊起来,她……”梅恕予胸口剧烈起伏着,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她还在我的面前被捂着嘴,压着手脚,被五六个人……”
“那些人停下来歇气的时候,转头看见了我,一边走近我,一边说,‘官妓的儿子,皮相还生得不错,也很适合拿来泄火’。”
“一开始,周愫和我都拼命挣扎哭喊,后来,她先不挣扎了。她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无力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恕予,把眼睛闭上,不要看’。”
“那个时候,我也真的绝望害怕到,只能把眼睛闭上。”
梅恕予深吸一口气,两眼通红,攥紧了指掌。
“那日以后,周愫被教坊司卖去做了更低贱的船妓,我则以幼倌的身份随她同去。她终日在画舫上揽客卖笑,我跟着老鸨学琴学舞。”
“我们都没有再提过教坊司里的遭遇,装作若无其事。过了几个月,便是新年了,她站在船舷上看烟花,我回屋去端汤面出来,叮嘱她就在那里等我。”
“可我再出来时,只看见一双整齐地摆在船舷上的丝履——周愫她堕水自尽了。”
“殿下,”梅恕予转头看着杨惜的眼睛,“你还觉得,丰乐乡的人无辜吗?”
“他们不开门,还可解释为世情冷漠,他们不想惹祸上身,无可厚非。”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帮着那些人把我们找出来?这样的一群人,真的就那么柔弱无辜吗?”
“后来,我独自一人,在画舫上度过了十年。那还真是,刻骨铭心的十年啊……”
“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那日我们没有被找到,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梅恕予微微一笑,低头抚摸着自己手掌上的糙茧。
“殿下之前说,喜欢我的琴声?”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弹琴。”
“我幼时被老鸨逼着学琴,学不好就要挨手板,冬天手上全是冻疮,被竹板打得血肉模糊。每次摘去嵌进掌心的木刺,都要撕下好大一块皮肉。”
“后来,我一在琴边坐下,手指抚上琴弦,便害怕得发抖。”
“但这些苦处,现在回头来看都不值一提,我最恨的,其实是这张脸。”
梅恕予伸出手,用指甲将自己的脸刮得鲜血淋漓,但他像是没有痛觉般,眉头都不曾蹙一下。
“这张,和都亭侯裘珏生得过分相似的脸。”
“裘珏十五岁便随父从军,平定交趾蛮人叛乱,被封为都亭侯。他心气高,为人冷傲,不留情面地讥刺前去巴结讨好他的朝臣,得罪了不少人。”
“可他位高权重,这些与他结怨的人奈何不了他……但是,转头折辱一个低贱的小倌,轻而易举。”
“这些达官贵人来画舫寻欢作乐时,偶然发现了我这个与裘珏长相相似的赝品,便拿我泄愤取乐,对我拳打脚踢,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