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到长寿宫门外便听到一片哭声,他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片,有的嚎啕大哭,泪如雨下;有的垂首低声啜泣,用袖子擦着眼角。
宝玥首先看到他,扑到他怀里,哭道,父皇,皇祖母走了。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猛地插进胸膛,来不及反应,他已经痛得喘不过气来。
众人让开一条路,皇上跌跌撞撞地走到床前。
太后面色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手中握着一只香囊,里面装着皇上出生时的胎毛。三十七年来,太后一直带在身边。
为何现在才告诉朕?你们……朕要你们都陪……!皇上既伤心又生气,最后一个字幸好没有脱口而出,但是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的皇帝虽然在气头上,仍是那个仁慈的皇帝。比起桐叶封侯,
皇帝的话是金口玉言,闷在心里,人畜无害,说出口,便是另一番光景。昔有周成王桐叶封侯,一句小儿戏戏语,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周成王却因此不得不在自己的版图上分割出一块领地。皇上最后一刻的理智既是对别人宽恕,也拯救了自己。以他仁德之名行无端杀戮之事,总会有后悔的那天。
跪在地上的人都吓得不敢声张,皇后上前宽慰道,皇上息怒,太后怕皇上担心不许禀报。臣妾今早请安的时候,太后气色好好的,还说晌午后要去后花园赏花,谁知旧疾来势汹汹……
皇上凌厉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道,停朝三日,全国举哀。
第二天一早,接到圣谕的百官身着缟素,鱼贯而入,跪在长寿宫外哀悼。
此刻,宝玥的目光游荡在众人白花花的脊背上,她料想着李安宁应该身处其间,便借机寻找,却是没有找到。
刚一转身,张太英就在不远处,朝着她走过来。
公公可曾见到了李大人?我听说他回朝了。没有进宫面圣吗?
李大人在偏殿。昨晚进的宫。
宝玥头脑嗡嗡作响,面上却是不露痕迹,她微微一笑,道,百官都来哀悼,他为何不来?她口中责难的是李安宁,实则抱怨的是皇上。
张太英看向左右,道,公主此言差矣。太后薨逝,全国举哀,不一定非要到这长寿宫外跪着哀悼,心中有哀思,就是对太后最大的哀悼。坊间百姓亦是如此。
这些道理我也懂。可他身份毕竟不同于百姓。既然入朝为官,就要和百官一样跪拜,否则就白穿了那身官服。
张太英清楚争不过她,其实他只想宽慰她,便道,公主说得有理。
公公要去哪里?宝玥看他从里面出来,定是奉命办差,便不经心地问道。
奴才正是去偏殿向李大人传达皇上的旨意。
宝玥双眼焕发出神采来,道,公公可否替我带句话。
张太英见她眼神迫切,想起多年前那个救过自己的小女孩,如今出落成了亭亭玉立,为情伤神的大姑娘,不免暗自唏嘘。公主请讲。
你就说……宝玥低头仔细想着,大概那些话羞于说出口,张太英见她悄悄红了脸,眼神流转波动,如落下石子的一镜湖面,波光荡漾。你就……问他一切可好。
只有这一句?
只有这一句。笃定的回答。
老奴告退。
宝玥目送张太英离去,直到他走远,背影变得模糊了才进去。就在她低头往里走的时候,一人匆匆走出向着偏殿的方向疾步走去,好像是去追张太英。看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非龙即凤,在人群中分外惹眼。可惜宝玥没有看到。众人都在低头哀悼,也没有注意。
还有一人也在人群中寻找李安宁,这就是宋文田。
此刻的李安宁,独自在偏殿静候皇上的旨意。整整一夜,她几乎一动没动地站了一夜。身体疲惫到极点,脑海中还回荡着皇上坦白露骨的表白。
皇上喜欢她!
如果太后无恙,皇上没有离开……放弃克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不敢想象。
多年她遵循着父亲母亲为她规划好的道路前行,锦绣前程似乎唾手可得。上天眷顾,让她一路走得波澜不惊。皇上、三王爷、三公主,对自己超乎寻常的喜爱,让她分辨不清,有时忘了自己的身份。纵然处在最高权力者的光环笼罩之下,危险仍然存在。众人的非议,身份的尴尬,家人的安危,她都要提防考量,真是步步惊心。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也会感到害怕,有时会生出被篡改了身份的悔恨来。尤其是现在。
宋文田能体会李安宁的尴尬境遇:一个女人,陷入皇上、王爷和公主三人的感情包围圈中,既要小心周旋保全性命,又要步步为营实现为官所愿。一度,他担心李安宁故意接近皇上伺机有所行动,所以一直暗中观察。从初出茅庐到声名远播,李安宁的所作所为利国利民,无可诟病。也许她只是想证明:女子能够像男人一样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只是这种做法不能光明正大地公开宣扬。越是了解,他的心越是向她靠近,不自觉地想她的一颦一笑,回忆和她接触的点点滴滴。她去了盛安县,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她身边。
李安宁倒下之前感觉眼前一道亮光闪过,她以为那是幻觉,或者是天堂之光。没有疼痛,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升到半空,俯视着自己的肉体。
让我走吧,灵魂央求。
我不能没有你……肉体恳求道。
皇上心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