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终究是要承认的:他见到彗之便高兴,想到彗之的命数便伤心。
世上再没有一人值得他这样破例了。
他喜欢他。
……
北方有战事,火场昼夜不息。
佩戴玳瑁玻璃眼镜调试火炮角度的匠人跑上跑下,呼吸时眼镜覆了一层水雾。
打赤膊的铁匠抬起铁锤,对准一个个用白石标记了孔位的箭镞猛地敲下去,连敲三百下。
炒制炸药的师傅心思最细腻,再三确认硝粉、硫磺、柳木炭等原料几两几钱几分,和徒弟搭档谨慎地倒入半斤烧酒,按同一方向拌匀,最后压制成虎口大小的圆饼,哗哗十几刀切碎。
这里是举江南江北之力、花费成千上百万两银钞“烧”
出来的军工场。
江浙福广缴纳的税银,每年实际超过六分之一耗于此途。
日本求和让出的硫磺,高丽行省出产的高规格木炭、牛筋,渡海入境的西洋工匠……
很难想象为隐瞒、支撑如此庞然的体系,傅润在过去的四年里背负着多少焦虑与压力——
赵彗之不动声色地顺着傅润的介绍一一看过去,心中波澜万丈。
如果说这些匠人里细眉白面掐兰花指的面孔打消了他纠结于“帮理不帮亲”
的一点疑惑,入夜前在一间地下密室见到的八十支大将军铳则激起了他的血气。
兵鲁子世家,便没有不追求利兵善器的。
重达二百八十斤的大将军铳。
通体银黑色,长六尺余,铳内填充公弹、母弹、子弹、孙弹、群孙弹共十二斤两百零六枚,顺风射程超九百弓。
铳如其名,是大杀器,非力猛善射者不能独自使用。
傅润倒出一把炸药弹子,示意赵彗之瞧,“此种炸药杀伤力巨大,开春的时候万鼎他们在陕西试过几回,炸开后方圆一里寸草不生。
可惜不稳定,难以在盛夏酷暑运输——现在么,天气冷,按兵法,是不该打仗的——一则易断粮,二则士兵们受冻思归,士气亦低迷。”
赵彗之:“但鞑靼人不按兵法行事。
陛下带我来,是要和我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傅润盯着赵彗之黑白分明的眼眸,“没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你这阵子忙于训练禁军,见你忠心,我又高兴,带你出城散心罢了。
无我亲笔调令,赵彗之,你哪里也去不得。”
“……二哥失踪了。
西北大营人心惶惶,求陛下派父亲回去坐镇。
父亲年迈,陛下又防备他。”
“你从何处知道!”
傅润睁大凤眸,倒不是猜忌赵彗之私下联络西北军营。
昨夜三千里加急刚送到的密信,他如何知晓——
赵彗之眼底闪过点点笑意,“嗯,我猜的,多谢陛下让我一回,才诈出少许实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