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在禁宫外沿严防死守,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宫里却很空寂。
宫人们有了经验,提前躲在各宫宫墙内,不敢随意走动,以免冲撞据说怒不可遏的圣人。
傅润眼疾未愈,用过药膳,换了一身宽袖长衫,趁天亮想到生母姚妃的宫殿里走一走。
姚妃十六岁入宫,三十二岁难产血崩而亡,将近半辈子都住在后宫最富丽奢靡的未央宫。
晚霞绮艳如杜鹃血,随夕阳大肆涂抹碧瓦金刹的尖端,折射出一朵朵半红半黄的光晕。
“灯笼给我。
你们就在这里,不必跟过来。”
傅润手提一盏玻璃灯,沿石子小路拾阶而上。
长乐未央。
长乐宫是文宗元后王氏薨逝前的居所,现在住着老赵家的小哑巴……他的元皇后。
至于未央宫——
傅润弯腰从茂盛杂乱的红鸢萝间穿过,瞥见宫门的门槛裂开一条缝,长出几簇枯死的木耳。
年幼的二殿下费力地爬过额头高的门槛,双手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狮子狗。
“阿润,你来。”
母妃坐在漆红的秋千架上朝他招手,倩目皓齿,肌肤似雪,腹部高高隆起。
傅润垂下眼,推开滞沉的宫门,满眼荒芜。
二殿下甩开小太监和小宫女,小心翼翼站在秋千架旁,在母妃慈爱的目光中咽了一口口水,轻轻摸他将来的兄弟姊妹。
他想母妃今天这样高兴,如果以后也这样温柔,就好了。
乌鸦立在重檐右端的金琉璃鸱吻上,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偶尔张嘴仰颈嘶叫两声。
傅润被一块松动的石砖绊了一脚,趔趄几步站稳。
落日孤圆鲜红,咬住天际颤巍巍向下晃动。
惨白的钩月与之相对,在云层暗淡处显露真容。
也是这样的一个傍晚,二殿下跪在殿外,刚小产的母妃坐在殿内、怀抱藕粉色手炉冷声问他:
“阿润,你有什么用呢?”
他哭得直打嗝,边抹眼泪边摇头,“儿子不知道……父皇今天说我功课做得不错,我——”
“不,我是想、生你有什么用呢?”
母妃的指甲将近三寸长,因为刚浸泡过热水,柔软、灰白,像吊在屋梁上垂下半截的泥蚯蚓。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抿唇动怒时照样好看,讨人喜欢。
那天,母妃恨恨地盯着他发誓,从来没有什么“梦江入怀”
,不过是一场难以摆脱的连环噩梦。
他是污秽,是邪祟,是生来克制生母的废物;不但毁坏了她的身体,还拖垮她的精神和气色。
乌鸦振翅飞向灰黑色的夜空。
傅润翘起嘴角,感到一种空落落的、无法言说的胜利和孤独。
比天下人都高贵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