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道拖着身上沉重的包袱出了门,走出了挺远,才放缓步子,同他身上干嚎着的八爪鱼说道:“……你便是再大声,人也听不见了。”
杨心问想象力丰富的同时又心细如发,谨慎地又放大声量嚎了两下,才在陈安道已然被围观得薄红的脸皮下撒开了手,略显心虚地掸了掸对方被自己扯皱的衣角。
几个瞧他哭得凄惨,驻足围观想要帮忙的路人,眼见着他六月天样的变脸,啧啧称奇,神色越发探究,看得陈安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若是不想买,直说又有何不可。”陈安道咬着下唇,声若蚊吟道,“他难道还能把你扣在那里不成?”
“若是直说,那掌柜的铁定给我们脸色看,觉得我们穷酸出不起钱——我们刚进店时我便瞧见他一副要赶人的模样了!”
杨心问自觉也非常要脸,只是他要脸的方式和陈安道截然不同。陈安道觉得这样迂回着打肿脸充胖子是丢人,而他觉得充不起胖子才是丢人,两个都自觉十分要脸的人狭路相逢,脸皮厚的那个方能胜者为王。
称王的杨心问抬眼看着羞得发抖的陈安道,一时间愧意与促狭之心齐飞,他拉着陈安道的手,又凑上去拿他城墙般厚实的脸皮去蹭人的胸口,一派稚子天真的模样说:“哥,我错了。”
错哪儿了?不知道。
真错了?不觉得。
但是道歉是管够的,他仿佛天生便有当坏人的本领,生得讨人喜欢,说话也自成一派柔情蜜意,小小年纪便可窥见将来累累情债的冰山一角。
若换个不相熟的,或者心再软些的人,此时便已被他哄得不着五六。
可陈安道与这妖孽斗法数月有余,不说心如磐石,至少练就了火眼金睛,略一眯眼,就从此子状似诚挚的道歉里同时品出了“我没错”和“师兄逗着真好玩儿”的大逆不道来。
他一拂袖子,冲杨心问正色道:
“站直了说话。”
杨心问迅速调整体态,见“稚子天真”不管用,他便立马启用“老实巴交”的新策略。新策略策如其名,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力求以真心换真心。
“好的哥。”
他站如松柏,唯有脑袋垂着,一副任打任罚的乖巧模样。
陈安道本来也没多生气,不过是看他油腔滑调成了习惯,有意敲打,没曾想还没开敲,杨心问便以退为进,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陈安道一炷香前还觉得杨心问长大不少,叫他心安又怅然,眼下却又觉得这成长如未经修剪的枝叶,左一根右一根的,究竟是长好了还是长岔了,根本难以分辨。
“……若不觉得自己有错,便不要随口认错。”陈安道犹豫片刻,到底是没提那茶盘的事,“这样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他人失礼。”
杨心问觑着他的神色,心里头又翻出了千百句动听的软话,精挑细选了一番,却觉得说哪句都只会叫陈安道不高兴,最后只干巴巴地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听他老老实实说了这句话,陈安道倒是一副悬着的心落回实处的模样。
“方才那掌柜的与你说了什么?”
杨心问耳聪目明——这便是翻篇了的意思。
“说那圣女跟个姓罗的人成亲,惹得满城腥风血雨的。”杨心问借坡下驴得快,人从陈安道面前绕到了身侧,“哥,这是真事儿吗?”
陈安道点了点头。
“那他姐姐现在……”
“自然是回了临渊宗,守在天座莲旁边以传神谕。”
杨心问踢开了路边的石子儿,小声道:“现在算来,这圣女一脉的风水是不是不太行,怎么有一个算一个的倒霉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