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晴率先走了出来,她摘下蓝色的手术帽和口罩,露出一张清丽却难掩疲惫的脸庞,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她先对闻声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急切与恐惧的苏兰露出一个宽慰的、职业化的浅笑:“阿姨,放心,手术非常成功。阑尾已经切除了,确实是穿孔了,但幸好炎症还局限在局部,形成了局限性腹膜炎。再晚来二十分钟,情况就麻烦多了。”
苏兰听到这话,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猛地一松,腿一软,几乎要瘫倒下去,被林峰结实的手臂稳稳扶住,按坐在椅子上。“谢谢……谢谢医生……”她哽咽着,重复着,巨大的后怕和relief让她语无伦次。
夏晚晴的目光转向林峰,她的眼神里带着完成职责后的放松,以及一丝清晰的、专业的赞许和更深层的探究:“术中出血控制得很好,只有5ml左右。你妹妹麻醉刚开始苏醒,还有点迷糊的时候,嘟囔了一句……”她顿了顿,模仿着那种含糊的语气,“‘哥,你算得太准了。’”
她指的是他之前在救护车上精准无比的心率计算和之后对病情的迅速判断。
林峰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是您医术高明。谢谢夏医生。”他的感谢简洁而真诚。
“职责所在。”夏晚晴公式化地回应,点点头,准备离开去写术后记录。她走过林峰身边,白大褂的下摆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
然而,走了两步,她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峰身上,这一次带上了更明显的审视意味。
“林先生。”她开口。
林峰抬眼,无声地询问。
“下次单位体检或者自己有空检查时,”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他左胸心脏的位置停留了极短的一瞬,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的职业建议,但内容却不容忽视,“记得额外关注一下心率。你似乎……心率过缓,静息状态下估计远低于正常值,通常只有经历过极端严苛、长期高强度耐力训练的专业运动员才会有这样的生理表现。”
林峰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弧度极浅,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某种习惯性的防御机制。“习惯了而已,没什么不适。”他轻描淡写地将这非凡的体征归结为“习惯”。
夏晚晴那双聪慧的眼睛看了他两秒,没有再追问。她只是轻轻颔首,这次真的转身离开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里渐行渐远,冷静,利落,留下一个令人玩味的背影和一句埋入心底的疑问。
林峰站在原地,直到母亲的注意力完全被推出手术室、还昏昏沉沉的林溪吸引过去,跟着护士一起走向病房,走廊尽头重新变得空旷。
他这才缓缓低下头,摊开一直微微握着的左手手掌。
那枚在手术灯亮起时被他无意间捏得彻底皱缩扭曲的铝制咖啡杯盖,静静躺在汗湿的掌心。他目光落在上面,指节微动,慢慢收拢力道。
静谧的走廊里,响起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团饱经摧残的金属,在他看似并不十分用力的指掌间,竟被一点点、缓慢地重新展平。过程充满了某种冷酷的、强制性的力量感。最终,杯盖大致恢复了扁平的形状,但上面却留下了五个清晰无比、深嵌入金属内部的指腹凹痕,仿佛某种暴力的勋章,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段时间里被完美掩饰的张力。
喧闹过后的走廊,只剩下他一人。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屋檐下的滴水声间歇性地敲打着夜晚的寂静。他迈步走向楼梯间的防火门,推开,里面是僻静而略带凉意的空间。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没有翻找通讯录,而是直接手动输入了一长串没有存储姓名的、如同乱码般的空白号码。
电话接通,对面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极其轻微的、稳定的呼吸声传来,显示那边有人在专注聆听。
林峰的声音低沉,压得极低,落在楼梯间冰冷的空气里,几乎要被滴水声吞没。
“是我。”
短暂的停顿,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下达一个经过权衡的指令。
“暂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