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你走一趟了,我这就过去。”苏维祯点头应道,随后回到屋里取了件玄色斗篷,暂且披在了身上便快步出了门。
北地初春的夜里,依旧带着寒意。月色清冷,黯星稀疏。晚风卷过竹林,四下清幽无比。竹影晃动,无力地遮蔽着这座数百年来不知亡过多少性命的宫城……人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幼时常在这竹林中嬉闹,苏维祯重新踏入此地之时,仿佛又听到了自己父亲当年所奏的琴声。虽是时过境迁,她着实难以忘却自己父亲那支哀怨凄凉的曲子。
“目极楚云断,恨连湘水流。至今闻鼓瑟,咽绝不胜愁。”竹林深处,传来了伏灵均幽然的吟诵声。
苏维祯不断循声而去,心中几多感触,当真无处宣泄。行至近处,隔过几丛紫竹,她随即便望见了轻挽着长发,身着月白长袍的伏灵均,浑然一震。
七弦琴琴音甚小,她只有走得近了才可清晰地听到琴音。这时苏维祯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自己依稀听到的曲子,并非是自己的幻觉。一切,都是因为此刻伏灵均恰好在此鼓琴……而他此刻弹奏着的曲子,正是苏维祯的父亲生前最常奏的那只!
努力使自己冷静了下来,苏维祯细细思索着,却觉得自己此刻正像处在一个漩涡的中心。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多的巧事,倘若发生,也未必不会是有人精心安排,只为引自己入局。
他特意来到北地,特意住进沁晖阁,特意在竹林中弹奏自己父亲的那只曲子,完全不是巧合。三番两次,汝幽在自己面前特意提起自己的父亲,也定然是受了他指使。试想,那样久远的燕国宫中旧事,恐怕多少燕国宫中的人都记不得了。汝幽这样的齐国人,若非事先早有谋划,又怎会将自己父亲的事了如指掌呢?
原来,自己的行动,一直以来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想到此处,苏维祯只觉得毛骨悚然。她与默玦那样城府颇深的男子周旋,已然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如今,面对眼前这让无数齐国权臣都甘拜下风的伏灵均,她竟有些茫然了。
看来眼下,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她需要尽快知晓,伏灵均究竟意欲何为!
“属下参见王君。”苏维祯徐步来到伏灵均近身处,俯身抱拳见礼道。
琴声戛然而止,他缓缓抬眸望向她,抿而一笑,“回来了?”
点点头,苏维祯努力掩饰着自己复杂的情绪,故作从容道,“今夜王君当真好雅兴!”
“自赋清闲,不过如此。”伏灵均缓缓起身,来到了石桌旁,便将热水中的酒壶拎了出来,“且落坐罢。”
暂且坐在了桌边,苏维祯见他仔细地用帕子将酒壶擦干,举手投足尽是雅态,倒也觉得心内闲适了些许。
提着酒壶亲自为她斟了酒,察觉到她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伏灵均颔首一笑 ,“维祯,在瞧甚么?”
回过神来,苏维祯接过那杯酒,微微笑道,“王君一向不许我饮酒,怎的今日竟亲自为我斟酒?”
“饮酒过度,只恐伤身。但今宵美景,陪本君小酌一番倒也无妨。”伏灵均重新落坐,拿起了酒杯,“维祯,来。”
“王君,请。”苏维祯将酒杯凑到自己唇边,暗自观察着伏灵均将那一杯酒尽数饮下,却仍是觉得心内不安。
搁下手中的空酒杯,伏灵均见她依旧端着酒,略一簇眉,“莫非……”
似是想起了甚么,伏灵均一把取过她手中的酒杯,随即自责地道,“都怨本君贪图享乐,一时大意。太医吩咐过,两个月内,你切莫饮酒。本君竟是忘了!”
“能够与王君共饮,是维祯此生一大乐事!”从他手上夺回酒杯,苏维祯昂首便一饮而尽,倒也放下了对他的戒心。
见她放下手中的酒杯,伏灵均却依旧眉头紧蹙,“罢了,下不为例。”
此时此刻,苏维祯早已猜不透伏灵均心内真正所想了。他对她身体的关心,究竟是真是假,着实让她捉摸不透。
“方才,你可听闻本君所奏之曲?”见苏维祯若有所思沉默不语,伏灵均复而开口道。
回过神来,苏维祯点头答道,“王君所奏琴曲,自是余音绕梁,扣人心弦。”
“本君近年来政务繁忙,鲜少鼓琴,技艺已然生疏。今日心血来潮,在竹林中奏琴,无非是效仿那位竹君罢了。”他的眸中沾染着淡淡的愁色。
苏维祯闻言,面上并未泛起丝毫波澜,“王君过谦。”
伏灵均淡然一笑,复而道,“自住入这沁晖阁,本君便对竹君其人颇为好奇,继而着人前去打听。今夜本君所奏《湘君怨》,自是竹君生前所好之曲。”
“已故之人,王君何须如此在意。”苏维祯极力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上的波澜,唯恐被他察觉到一缕蛛丝马迹。
“本君只叹得,这帝王之情意,何其寡薄!如同本君的父亲,即便当年盛宠一时,最终不过一片凄凉晚景罢了。”他的叹息,却让她揪心。
苏维祯默然垂首,不禁凝眉道,“王君身份尊贵,无需过多忧虑。迟早,王君会寻到那个全心待您的女子,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此刻,伏灵均却不再言语了。他勉强地笑着,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谭静嘉酒醉后那狰狞的面孔。一切,正因为他是皇子,所以他的婚事不得不与朝堂争斗混为一体。如今的他,已然有些心力交瘁了。
“维祯。”简单地唤着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却夹杂了一丝颤抖。
轻轻抬起头,她循声看向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