辐射区的夜里很安静,偶有变异体经过舱外,立即被激光保护网吓退了,林熄躺在折叠床上,呼吸平稳。
贺硝坐在驾驶区,抱着手靠在中控台上,睁眼望着黑漆漆的舱顶,半晌,翻身起来打开前舱的天窗。
前舱的金属板收起,高密度玻璃阻挡了外面冷空气入侵,今晚辐射区是晴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无尽的黑暗。
夜河像千万年的时间静静流淌,难得松懈片刻,贺硝一时间有些出神,沉静在黑暗中,脑中又浮现出在储藏区的画面。
粘滑的液体从他手上流过,带走贺闻的血肉。贺闻像一坯随风而散的黄土,流进下水管道,进入垃圾池被处理,不见了。
贺硝手心收拢,闭了闭眼,半晌,睁眼呼出一口气,刚想起身找根烟抽,背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贺硝一翻身站起来:
“谁?!”
脚步声戛然而止,贺硝的声音惊起了脚边的灯带,微弱的昏光下,林熄站在台阶口。
贺硝发现他身上套着自己的外套,林熄的身形本来比贺硝要清瘦,近期身体状况不好,又瘦了些。贺硝的外套挂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长度能到他大腿根,袖长也盖住手指。
“林小猫?”贺硝松懈下来:“睡不着了?”
焦虑时的睡眠总是又短又碎,一不小心惊醒就再也无法入眠。林熄没说话,静静看着他,贺硝的声音又传来:
“睡不着,就过来看看?”
林熄走过去,贺硝揽住他,两人席地而坐,贺硝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夜晚的辐射区。”
林熄歇斯底里过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贺硝一手环着他的肩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他的头发。
身后的照明灯光逐渐落下,这一阵恰好没有迁徙的变异体,周围分外安静,夜长的像已经进入虚无的时空。
贺硝的温度与气息包裹着林熄,无休无止的黑暗中每分每秒都被拉的无限长,像旷野的废墟一望无际。
他们就这样依偎在荒芜的辐射区里,无言地望着吞噬一切的黑暗,黑暗中只有贺硝平稳的呼吸声,林熄感受到他胸口有规律的起伏,渐渐地陷入了某种宁静之中。
静默的、没有一点噪音的宁静,飞速划过的时间停顿片刻,就能让人暂时忘记挥散不去的困恼,从缥缈虚无的高空短暂地回到自己的躯壳中。
贺硝也有同样的感觉。奇怪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一个经过改造的劣等基因竟然能与神州的超特权阶级在精神层面上共感。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们的相似之处越多,他们越来越像,几乎要融为一体。他们的基因没有被融合,但此刻贺硝一点也不想放开手和林熄分开。
贺硝的心跳的快了些,微微低头注视着林熄漆黑的发顶。
半晌,他缓声说:
“人总是被困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走不出去,就像这只悬浮舱。”
世界已经成人类基地这么窄,悬浮舱、苍穹、基地,第二纪元的文明被牢牢地保护在高墙之中,同样的,每个人的心里也就那么丁点大的地方,还塞满了利益,无暇顾及其他。
林熄微微抬头,贺硝能看见他眼睫下两颗红痣,林熄声音发闷,已经平静下来:“但外面的荒原无边无际,走不到尽头。”
黑暗中传来微微的窸窣声,贺硝换了个姿势让林熄靠的舒服些,垂首问他:
“你想去哪儿?”
林熄脑海中闪过本能的答案,你没有权限、你没有必要知道、你不应该知道,执行官的唇瓣动了动,却在刹那间望见舱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荒原啊,黑夜啊,寂静啊,都是他。
他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永无止境的黑夜,死亡一般的寂静,他的血液还在流淌,但他已经很难感觉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情感,每一根神经都变得麻木。
他曾经以为这没什么。
这确实没什么,从前弥足珍贵的情感在第二纪元已经分文不值,只有利益才是最真实、可以触及的。
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已经被利益拒之门外,人们抛弃它们,才能换来利益,比起利益,这点算不上损失的舍弃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