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样子在她的心头萦绕,他的声音,他的一举一动。
这样一个安安静静活着的人,眼睛里总含着默默的笑意。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那莲子是一颗心的,这样的话就是初相识的时候,他说过的。两个人一起去采莲,回来,他给她拨开说:“你看看,这红红的莲心。”依然,我知道的。
我拖过一张堆锦的旧地毯,盘着腿坐在上面一颗一颗的剥莲子。破开的一颗莲子,粉红鲜润的汁水顺着白皙的几乎透明的手指缓缓流下,喷薄满目的颜色该有多娇艳啊?
回过头来的侧影像还在我面前一样切近而清晰,带着鉴赏中的满足感,这家伙好像是有点舍不得我的样子,有点忧郁地对我笑着。
“爱你,或者是更爱,可是怎么会只是一个梦境呢?”对着空寂的庭院自觉无聊的笑笑,回忆和虚幻交织而成的爱人的影子,单薄得只需一个念头就可以击穿。内心深处的一角悄悄地陷下去,到那幻影彻底破灭的时候,我会怎样呢?
我静静地坐着,手指机械地剥着一颗颗的莲子。我想自己就这样做一个大宅院的女主人,其实也不错。我给他弹琴,让那个人斜靠着坐在我对面对我说:
你的琴弹得多好——你那么美,那么好,谁能不爱你?
在朽旧的阁楼上,只有飞鸿缥缈,落日沉沉。又一天这样在相思等待中过去了。水意悠悠,天空窈廖,心却越来越小,慢慢地只能容下你的影子。
回来,徘徊不定,终于累了,坐在廊下。
那桢木的地板铺成的前廊是一种古旧的深褐色,庭前是一的树冠下,一片恬静的浓荫罩着树下一个个有浮雕花纹的大缸。那里面浮着莲花和莲叶,雪白碧绿的田田簇成一片,向是初夏里解不开的梦境。
微闭着眼睛仰面对着天空,袅娜的风儿落下,拂着脸庞,擦着鬓发。我想自己将来出阁了,做这样一个大宅院的女主人。过了晌午就坐在这散发着古木清香的回廊里坐着,捣茶叶,剥莲子。黄昏里点上紫陶的小炉子,慢慢的扇起火来煮水,雪白的莲花枕着碧绿的梦静静地睡着。
没有一个人在身边,也没有一点声音,那时候就能听到,听到谁的脚步声慢慢的近了,在我身边坐下。掬起我的长发,悄声细语的和我说话。那声音和最初见时那样,轻柔细腻得不起纤尘。
而梦在绿色的水纹间摇荡,扬起,飘去……
江南可采莲(1)
采莲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相和歌辞》是乐府歌曲名。据《宋书·乐志》说:“《相和》,汉旧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我素来喜欢旧歌,因年代久远,而散尽了流行歌曲的烟火气,有古意迷漫其间,自然而然,情意流转而出,让人忘却时光年岁的催迫。这是古歌最大的妙处。
比如这首《江南》,此曲为《相和歌辞·相和曲》其中的一首。原见于《宋书乐志》。书中说:“今之存者,并汉世街陌谣讴。”说得很明白,这些歌来自民间,质朴清新,和文人们雕琢出来的歌词大有不同。都是直接来源于生活,这样的民歌纯属天籁,当初的创作者或许并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单纯为快乐而快乐的歌谣,你只须侧耳倾听就够了。
这些歌原来多是无乐器伴奏的口头歌谣,后被乐官们采入乐府,以丝竹配奏。到了三国,又经过精通音乐得乐官们改造,成了魏晋的“清商三调”歌诗。更加精美和谐。如一粒饱满光泽的珍珠,垂落在听者的心里。美,不言而喻。
你若喜欢,我们就去那个曼妙唯美的绿色江南吧!
我喜欢春天,好像经过的冬天的寒冷,寂寞了太久。渴望绿色的心情很是迫切,出了三月,便几遍几遍地看路边的柳树,寻觅鹅黄破枝的那一丝萌动。
我也喜欢阳光,最好是初暖的时分,乍暖还寒的时候,阳光就觉得最为珍贵。甚至能感到阳光是柔软的,光滑的错觉,其实那不是光,而是“吹面不寒杨柳风”。
因为久居北方,所见到的多是粗粝的北风,就算是春夏,绿树红花,也依然觉得不够。因为缺少了水的滋养。去江南,当然是夙愿。欠下心灵的一笔有年的债务。有了时间,找些空闲,必须要还清的。
在北方见水,多则是一不大的湖泊,犹有造作的痕迹。要见荷花更是不易。就算见了,也是池塘里的寥寥的莲叶。水多浓郁,不觉得清洌。就算是一幅美妙的山水画,也还缺少一份灵动的气息。
北方看莲,算是雅趣。没有采莲嬉戏的喜人。大家都记得朱自清先生,在清华大学月夜看荷的美文。其实那里面最多的是情趣。
说到快乐,是没有的,有的只是沉积于内的心事: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清华园里面是有水塘,虽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的色泽也似乎不比先生当年的差,荷花也还是那么多,看荷花的人也更多,而且清华的才子俊女多不胜数,自然赐予他们的享受,可谓适得其所。然而还是有些遗憾,像朱先生那样的文雅淡远的名士几乎没有了。景色也就少了一个灵魂。
朱先生的时代多少是拘谨苦涩的。夜半出游,寻求的自然是宁静超脱。月下看荷和当年苏东坡月下游寺相同。一半是寂寞郁闷,一半是寄情山水。
一份含而不发的忧愤。在内心里努力寻找着自我平衡的力量。
这依然还是中国读书人的士大夫的古典情怀。
水木清华的荷塘,我自然是常去的。月夜去看也有几次,但得到的都是失望。
原因就是那里的夜色早已经被破坏掉了。几步就有的路灯好比是蹩脚的太阳。把夜色吞没,咀嚼,然后又吐了出来。你说,那是夜晚还是白天呢?却是大煞风景。
只好等那里所有的路灯都坏掉了,再去看吧!只是六年来,还没有碰到过。所以这北方的荷叶之美,一直是个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