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着你当栋梁人才的,那她爱的约莫是这世道人间。”杨心问似是觉得自己什么顶有哲理的话,自鸣得意地凑上来,双眼含着星光般璀璨,“可我和陈夫人都盼着你一生庸碌,那爱的便是你。”
“我娘爱我,陈夫人也爱你,哪有什么亲缘浅薄。”杨心问学着陈安道之前宽慰他的模样,用额头相碰,鼻尖相抵,“我和陈夫人一样爱你呀,师兄。”
原来离得这样近时,唇齿也是咫尺之间。
杨心问说话时,甚至能隐约感到自己的气息撞了上去,那湿热便在他们之间弥散了开来,好像能把对方那色浅又冰冷的唇瓣也暖起来。
可是那样太慢了。
杨心问没头没尾地想,若是含进去,是不是很快就会变热了?
他这么想了,便没有犹疑地去做了。可就在他将要低头的瞬间,陈安道却与他错开,像是害怕被杨心问看到眼里的泪一样,埋首在他的肩窝里。
杨心问只穿了一件薄衫,很快便感到肩窝里一片洇湿。
那自以为还能藏一藏的人静默片刻,忽然恨声道:“你个混账东西!”
杨心问一愣。
陈安道不是没骂过他,可骂什么都带着体面,从不吐脏字,从不人身攻击,最是怒急,便是拂袖而去,几日不与他说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凶。
“我谅你年纪小不懂事,这次不与你一般计较。”那声音竟还带了些哽咽,“再有下次……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怎么样?
杨心问不明白陈安道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莫名得想听到这句话的后续,于是伸手抱住了陈安道,偏头讨巧道:“再有下次,师兄要怎么样?”
可是陈安道再不说话了。
他默默地想,周围还有好些人,眼下是要紧的时候,他不应该在这里万般矫情,甚至是蜷在他师弟的怀里哭。
好不要脸,好难堪。
可他还是那样靠着杨心问默默地垂泪,为着自己的命途坎坷,为着不曾见一面的母亲,为着那跨越十数年的母慈。
还为着稚子真挚无暇,却又称得他心中杂念越发龌龊的爱语。
本以为母亲必定是恨他的,无论是那九道天雷,还是没能完成的三相,她应该恨,他也活该被恨。
可她怎么还能爱我呢?陈安道泪眼朦胧间想着,杨心问这根本什么都不懂的破小孩儿,又怎么敢说他爱我呢?
或许是因为这孑然天地间,他举目已无亲,杨心问亦年少失怙,他只有杨心问,杨心问也只有他了。
数年之后,他填了骨血位,杨心问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他只是那么无声地哭了一会儿。
这两天快把自己十五年来的眼泪都哭干了,可眼泪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陈安道心绪渐平,慢慢直起来要坐正。
杨心问却不放开他,手还抚着他的背,一下轻拍,一下又摩挲,每一下都叫人摸不清他下一次要做什么。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可恨又可爱的人?
陈安道无声地叹了口气,半晌捻袖擦了擦眼,按着杨心问的肩膀推了开来。
咫尺之间,他通红的眼看向杨心问。对方很是关切地紧盯着他,那眼好黑,黑得像是要将他吞噬殆尽的深渊,又像是澄澈干净、没有半分杂质的曜石。
陈安道无从解释自己方才的怒骂,只是认真地看着那双眼,半晌郑重道:“谢谢。”
杨心问见他确实是大哭了一场,总算放下了心。陈安道是个能把什么难过都压式踩进泥里的人,可一个人如若连自己的苦悲都踩进泥里,那这个人又能多珍重自己?
“师兄跟我客气什么。”杨心问只觉胸中一颗巨石落地,有些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抱着陈安道的手,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
四下看去,见夏时在他们两人停手时还在一个人默默干活,非常满意,那些开裂的人傀都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陈安道眼眶还红着,坐在地上好像哭累了起不来,杨心问莫名觉出了些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