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鱼敢说天下的媳妇唯有玉清一人才会如此的对待公公。玉清的泪水也哗哗地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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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为之动容。起风了。洛鱼听见了风的声音。风本身是没有声音的,是风吹着空气发出的呼呼声,是风吹着树木发出的嗖嗖声,是风吹着瓦片发出的夸夸声。
德昌要挨骂了!
如果挨骂前都要享受人世间如此的亲情,那么洛鱼也愿意挨骂。母亲,你骂我吧!老天,你骂我吧!大地,你骂我吧!山川,你骂我吧!河流,你骂我吧!还有风,你就尽情地吹吧!你没有声音,但别人替你发出的声音却是如此的动听。
下决心骂人的人准备开口了。她脑子里肯定涨满了骂人的话。朗朗乾坤,堂堂中华,沉淀了底蕴深厚的骂人文化。洛鱼的母亲,高举着文化传承的圣火,圣火熊熊燃烧着,映红了她的脸。集骂人文化之大成的素容无疑感到骄傲,感到自豪,感到无尚的荣光。没有她,华夏五千年的骂人文化就此失传,就此中断,就此了结,她深知肩负的责任,肩负的使命,肩负的期待。洛鱼死死地盯着母亲的嘴,开始蠕动了,露出一条缝了,嘴唇张开了,舌头翻动了,声音出来了:
“狗日的二娃子!”
难释的温情
这天夜里,洛鱼一直站在窗台上感受风。
一阵又一阵的风却没有告诉洛鱼,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玉清问:“最厚实最坚硬的冰在哪里?”
洛鱼说:“在南极。”
玉清说:“那儿的冰不融化吗?”
洛鱼说:“有时也融化那么一点点。”
玉清说:“妈的心就是南极的冰。”
早知如此,不如直接感受自己的女人算了,何必当风立,冷得打寒颤。洛鱼的女人也说:“我也白费劲想了,不如直接问你好了。”
“是的,我们已经好久没把心用在一块儿了。”洛鱼说。
玉清说:“是吗?”
就这一质问把洛鱼的浑身搞热了,那个地方的欲望牵起线线地流,她喊了好多次痛洛鱼也在所不惜。
洛鱼突然想,父亲天天晚上跟一块冰躺在一起够受了。早上,洛鱼见父亲果然冷得打哆嗦,牙齿咬得咕咕响。素容叫他把狗日的二娃子的工停了。二娃子是洛氏家族中唯一一个吃了豹子胆,敢跟素容叫板,敢挑战素容权威的人,他理应受到最严厉地惩罚。素容说:“让他抱着二亩地啃吧!”
慈悲的素容生怕在纸箱厂干了十多年的二娃子忘了自己的老本行,特意把话挑明了。当了大半辈子的农鳅儿的德昌自然能够深切体味土地的滋味。即便现在不交一分钱的皇粮国税,甚至种地还有补助,这土地也啃不出什么名堂来。
当然,这不是德昌发冷的直接原因。一想到那个狗日的二娃子流着洛氏家族的血液,德昌就觉得不寒而栗了。
德昌的牙齿不见老,“咕咕”几声就将素容的话捣成了细细的粉末,又添上口水,用舌头拌了几下,嘴一用力,吐出一团白白的,浓浓的东西。小白飞快地跑过来,一口就将那东西着卷进了嘴里。
德昌对二娃子说:“你得加把劲,将各道工序的质量把严一点。”
二娃子扭起脖子说:“涨工资吗?”
德昌说:“我是在给你说工作。”
二娃子撅起嘴巴说:“评先进吗?”
德昌高高扬起手臂,又重重地落下,二娃子的脸上就开出了红艳艳的花朵。
纸箱厂里发生的事是六嫂悄悄告诉洛鱼的。六嫂说,吃了巴掌的二娃子朝着老天骂了一句“狗娘养的”,然后拔腿就跑了,身后扬起一溜烟的尘土。六嫂说,三爸在飞扬的尘土中一动不动站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出了厂门的德昌快步走进米线店。他紧紧地盯着老板娘的眼睛。这是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睛,一双亮光闪闪的眼睛。老板娘一言不发,转过身去,端出一碗热汽腾腾,香气飘飘的米线放在德昌面前。然后说:“你累了。”是的,一个男人的身和心都有累了,肚子也饿了。他沉重地坐了下去,把竹凳也压破了。一根竹签刺进了德昌的屁股,没有坚定信仰,没有钢铁般意志的德昌感觉到了痛,剧烈的痛。他“哇”地大叫了一声,泪水就噼啪噼啪地掉了下来。老板娘关切地问:“你怎么啦?”德昌说:“我很累。”把痛说成了累的德昌被一双温柔的手扶了起来,扶到了床上。的确很累,的确很痛,但累击退了痛。德昌沉沉地睡去了,他在梦里看见南极的冰大片大片地融化了,冰水很快汇聚成涓涓细流,细流很快汇聚成滔滔江水,江水很汇聚成汪汪海洋。
德昌醒来的时候,大地变成了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