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有些东西,或许永远无法重建了。
比如厨房里那只自己总是擦拭、总是锃亮如新的铜茶壶,煮出来的茶水总是带着一股特别的暖香。
比如窗台上那几个被经年累月的阳光晒出细密裂纹的粗陶罐,里面总是插着当季的野花或是几根翠绿的竹枝。
比如每年春天,桂花树下自己亲手酿制、总是被师父和小愚偷偷嫌弃太过醇烈,却总会在冬日围炉时温上一壶的酒…
那些浸润了岁月、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细节,那些独一无二的触感与温度,都随着那场灾难,彻底湮灭了。
易年深吸口气,从怀中极其小心地掏出一块褪色破损的粗布衣碎片。
这是属于师父的唯一一件遗物。
布料边缘粗糙,还隐约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辨认的药草气息。
将这块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一步步走向山顶的镜月湖。
镜月湖依旧静卧在皑皑雪色之中,湖面早已重新冰封。
光滑如镜,清晰地倒映着上方铅灰色的、沉重压抑的天空。
湖周的树林消失无踪,使得这片湖泊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辽阔,也更加空旷寂寥。
易年沉默地站在湖畔,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厚厚冰层,直望向幽暗的湖底最深处。
然而,如今湖底空空荡荡。
曾经存在的、那片独立于世外的竹园小天地,此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结界运转时特有的微弱气息波动,没有那片在结界内永远摇曳的青翠竹林。
没有竹屋,没有黄草、没有静静流淌的浑浊小河…
甚至连最细微的一丝空间扭曲的波动都感知不到。
那片承载了七夏全部童年与少年时光,后来也成为他第二个家的故园,仿佛从未真实存在过。
那些在湖边听雨打竹叶、在如水镜面前与潇沐雨对话论道的岁月,此刻回想起来,飘渺得像一场遥远而逼真的大梦。
易年的手轻轻按在冰冷刺骨的湖面上,极强的寒气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而上,刺得骨骼都在隐隐作痛。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之后,他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在外面疯玩到浑身冰凉,冻得满脸通红跑回家,然后看到师父坐在院里,笑着摇头问他:
“又去哪儿野了?”
但指尖传来的唯有坚冰的无情寒意。
冰面之下,只有他自己模糊而孤独的倒影,正沉默地、悲伤地回望着他。
他不甘心。
易年猛地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
强大无匹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极速扩散开去,细致地感知着这片天地间最微小的变化。
他感知到厚厚积雪下沉睡的虫豸,生命体征微弱近乎停滞。
他感知到远处陡峭山崖裂缝中,鹰巢里幼鸟依偎着父母,抵御严寒。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百里之外,向阳山坡上第一滴冰雪融水正顺着草叶滴落,汇入渐渐苏醒的溪流。
可是,唯独没有竹园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