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陈着华美织锦云缎被褥的宽大床榻上,祁让一身雪色中衣安静地躺着,苍白如冷玉的面容陷在绣着玉堂富贵的软枕间。
裸露在外的左手手肘上缠着白色纱布,血色浸透素纱,仿佛飘零在雪地上的红梅花瓣,妖冶而颓靡。
没有被纱布包裹的地方,还有一道道新旧不同的伤痕,就像她曾经在他手腕上见到的那样。
她问过他那些伤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一直好不了,后来,那些伤不见了,她以为是好了,没想到只是换到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然而,这个安静躺着的人,以及这累累的伤痕,虽然震撼,却不足以让她崩溃,真正让她震撼到崩溃的,是一个静静躺在祁让臂弯里的婴孩。
那婴孩被包在一张百家布做成的襁褓里,小小的一团,安安静静地躺在祁让臂弯里,仿佛那里是世间最安稳的归处。
灯光摇曳下,孩子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小嘴微张着,发出轻浅的有些困难的呼吸,带动着胸膛在襁褓中上下起伏。
晚余两腿发软,身子摇晃,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手指用力攥紧床帐,攥到指节发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骤然紧缩的瞳孔死死盯着那孩子的脸,颤抖的双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一切像是被撕裂又拼凑起的幻象——
孩子胸口微弱的起伏,皇帝手臂上未愈的伤痕,一切都荒谬的像一场梦,甚至是她做梦都梦不到的情形。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是有人拿着钝器狠狠敲碎了里面的什么东西,曾经那痛彻心扉的绝望、那些哭到干涸的眼泪,毁天灭地般的仇恨,火盆里腾腾燃烧的圣旨,都在这一刻成了一个笑话。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不知道那溢满胸腔的是狂喜还是愤恨,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挤压,榨出了淋漓的血水。
膝盖忽地一弯,她踉跄着往地上倒去。
“小鱼。”
徐清盏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将她扶坐在床上。
她坐都坐不稳,徐清盏招手叫来紫苏,让她挨着晚余坐下,让晚余的身子靠在她身上。
紫苏已经震惊到忘记了流泪,一只手从晚余腰间环过,一只手握住她垂落在身前的手,哽咽着劝她:“娘娘,您要冷静,要振作,无论如何,千万顾念肚子里的小主子。”
晚余像痴傻了一样靠在她身上,许久许久,才如梦初醒地缓过来,转头看向躺在祁让臂弯里的孩子,眼泪如开闸一般倾泄而出。
“是梨月吗?”
“是梨月吧?”
她哭着问道,却不知道是在问谁。
祁望在旁边应了一声:“对,是梨月。”
晚余便推开紫苏,手脚并用地爬上床,从祁让身上爬过去,爬到里侧,跪坐在孩子身边,颤抖的双手将她连同襁褓一起抱了起来。
她的泪滴落在襁褓上,她低着头,把流泪的脸颊贴在孩子胸口,去听她的心跳。
隔着襁褓,她听到那微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却如惊雷撞击着她的耳膜。
活的。
是活的。
她的梨月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