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骸骨和佩刀回到鬼市,夜枭却变了脸:“你破坏了规矩!鬼市的东西,出了市就不能再带回来!”他的弯刀架在赵九脖子上,阿绣扑过来阻拦:“爹,绿芜已经等了三十年,你就不能网开一面?”
周围摊贩的目光聚过来,有人露出骷髅脸,有人现出身形——原来鬼市里的交易者,半数是怨灵,半数是活人,各有各的执念。卖古玉的老汉突然开口:“伯颜将军的佩刀,当年吸了太多血,留在鬼市也是个祸害,不如让绿芜带着它往生。”
夜枭沉默许久,刀柄“当啷”落地:“也罢……当年我屠城时,也有无数冤魂像绿芜这样求我,可我……”他的脸扭曲起来,焦黑的皮肤裂开,露出底下泛青的骨茬,“我早就该下地狱,却赖在这鬼市当守护者,算什么英雄?”
赵九把骸骨和佩刀摆在城隍庙残碑前,阿绣点燃纸钱,绿芜的身影渐渐显形,她朝赵九和夜枭福了福:“多谢你们……当年伯颜将军其实想放我走,是我误会他要羞辱我,才悬梁自尽……他的佩刀,原是要护我周全的。”
月光下,绿芜和伯颜将军的怨灵缓缓融合,化作缕青烟升向夜空。夜枭的脸突然恢复了血肉,阿绣也露出欣慰的笑:“爹,我们可以投胎了。”
鬼市的青灯笼次第熄灭,赵九知道,从今往后,鬼市或许还会存在,但少了些怨气,多了些温暖。他摸出怀里剩下的桂花糖,糖纸虽旧,香气却愈发清甜——就像这世道,再苦,也总有甜的时候。
鬼市并未因绿芜的消散而消失。三日后,赵九再入鬼市,却见原先卖陶罐的老妪换了摊位,面前摆着数十个水晶瓶,瓶里浮着各色光雾。
“客官要记忆吗?”老妪咧嘴笑,缺了两颗牙,“这瓶是蒙古士兵的,里头装着屠城时的惨叫;这瓶是宋商的,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藏宝图……”
赵九盯着个泛着暖光的瓶子:“这里头是什么?”
“是个书生的初恋。”老妪说,“他当年考不上科举,入赘富户,把糟糠之妻的记忆卖了换银钱。”
赵九想起自己孤苦半生,突然想买段温暖的记忆,却被老妪拦住:“记忆是双刃剑,买了别人的,就得丢自己的。”
正犹豫间,阿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买,你娘临死前说,你笑起来像春日的麦浪——这才是最珍贵的。”
赵九恍然,对着老妪摇头:“我娘说的话,比什么记忆都值钱。”老妪望着他的背影,瓶里的暖光突然亮了几分。
鬼市深处,搭起座戏台。台上旦角水袖翻飞,唱的是《窦娥冤》,可唱腔里却带着哭腔。赵九发现,台下看客的影子都泛着青,显然是怨灵。
“客官想换寿命吗?”旦角卸了妆,竟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我是元杂剧班主,为救重病的师父,把阳寿卖给了鬼市。现在戏唱完了,谁买我的戏,就能续十年命。”
赵九想起自己卖货时,也总把最鲜亮的布留给苦命人,便说:“我买你的戏,但不要寿命,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少年愣住,突然跪地磕头:“您是第一个不求回报的……其实鬼市的换命,不过是骗人的戏法,我师父早死了,我也只剩三天阳寿。”
赵九把桂花糖塞给他:“吃颗糖,甜了,日子就有盼头。”少年含着糖,泪如雨下——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尝到甜。
鬼市角落,个苗女正用银针刺破指尖,往竹筒里滴血。竹筒里的金蚕蛊扭动着,发出“嘶嘶”声。
“客官买蛊吗?”苗女汉语生涩,“这蛊能报仇,也能保命,就是……”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会越长越丑。”
赵九想起蒙古兵抢他货物的模样,却摇了摇头:“冤冤相报,什么时候是头?”
苗女沉默许久,突然把竹筒摔碎:“我爹是苗寨蛊师,被汉人地主逼死,我本想报仇,可……”她摸出个绣着蝶纹的荷包,“这是地主女儿给我的,她说‘天下穷人都一样苦’。”
赵九接过荷包,里头装着半块胡饼——正是鬼市少年给的那种。原来,这世上的苦难,从没有贵贱之分。
数年后,赵九成了鬼市的常客。他的货担里,除了杂货,还多了些奇怪的东西:给怨灵的纸钱、给活人壮胆的符水、给鬼市摊贩的家书。
有人问他:“鬼市到底是人市还是鬼市?”
赵九笑答:“人鬼之间,不过隔层执念。鬼市在,是因为有人还没放下;鬼市灭,是因为有人学会了原谅。”
月夜,城隍庙的地道依旧会开,青灯笼依旧会亮。只是如今,摊贩们的脸不再那么狰狞,交易的不再只有怨气——还有糖的甜、布的暖、戏的真。
而赵九知道,只要人间还有苦难,鬼市就永远不会消失;但只要还有像他这样的货郎,带着半块甜饼、三张暖布、一颗善心,鬼市的故事,就永远藏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