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日里,雷远为此和孙瑜商讨了很多次。
两家的贸易,才是孙瑜竭力与麋芳勾结的原因。以他和麋芳的身份,能够毫无顾忌地展开粮食、军械、马匹、食盐等各种紧俏物资的贸易,双方都有巨额的收益。所以当麋芳被铲除,失去财源的他才会如此恼怒,竟然以劫持孙夫人相挟。
如今麋芳失势,许多物资都不再能够正常交易,孙瑜能够拿出来售卖的,只剩下海盐和布匹。如果没有新的物资加入交易,江东大族们为了获得益州的蜀锦等奢侈品,将会持续不断地放江东的血!
而大族们得到的利益,却不会用之于江东政权,更不会用来招募勇士,跟随吴侯征战。他们只会凭此求田问舍、扩充宗族的势力吧,徒然在江东造成繁华盛丽的美景,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孙氏就必须不断与江东大族争夺商业利益,正如孙氏多年来在军政各方面与江东大族的争夺一般。非如此,就不能推行军国大计;非如此,就不能维持孙氏对江东世族的优势地位。
老实说,雷远没有想到孙瑜会有这样的见识。看来,这个殊少军政才能的孙氏亲族,能得到吴侯的重视,委以荆州重任,确实有其独到的地方。
然而雷远并没打算轻易满足孙瑜的要求。
数十年前,南阳漆器风行天下,后来中原战乱,许多工匠亡入荆州各地。雷远听说玄德公已经有意使潘濬出面,将他们重新组织起来,纳入工官管理。再考虑到蜀郡和广汉郡的漆器也有盛名,雷远不认为江东的漆器有任何竞争力。
至于青瓷,在雷远的印象里,此等材质的器皿在荆益两地并不风行,大概是因为战乱并未平歇,陶瓷易碎不便携带的关系吧。倒是有人家取瓷器不朽的特点,用以陪葬……这样想来,赵襄都不能用那些,晦气的很。
问题是,总得从江东得到些什么才好,这就是所谓“平衡贸易”了。如果售出荆益的特产徒然获得些钱币,又有什么意义?这些年来各地滥铸钱币,钱已经越来越不当钱了!
“船只呢?”雷远忽然问道:“我听闻吴侯设置诸多船屯以造舰船,或许我们可以……”
“续之,这不可能!”
孙瑜断然摇头:“江东的舰船,正如中原河北的马匹,乃军国重器、命脉所系,当真不能拿出来交易。何况荆楚本身就居江东上游,两家共分大江形胜。如果船只上头再给你们占了便宜,那江东靠什么来自保呢。”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失望,船舱中静默片刻。
冯熙适时地打岔:“续之此来,不是为了观看我军攻打皖城情形的么?何必憋在船舱里,和仲异将军讨论钱财之事。来,来,我们出外看看战况!”
“也好。”雷远微笑着起身。
他和冯习刚出舱门,便听到前头舟船上的将士们山呼海啸也似欢呼,随即有一名吴侯的近侍乘舟赶来:“续之将军可在?皖城已经攻克,车骑将军请你前去观看!”
第0495章虎狼
此前曹公因恐滨江郡县为吴侯所略,打算迁徙百姓至北方内地。这个消息使得江淮百姓惊恐万分,结伴向南逃亡。一时间庐江、九江、靳春、广陵各郡十余万户渡江,以至于合肥以南的要塞惟有皖城。
正因为此,曹军对皖城的经营煞费苦心,务求固若金汤。朱光将这此城本来的六座城门封闭了两座,只留下四门,然后再修葺城墙,将之加高到将近三丈,并在城东、城西两出增筑瓮城。城池周边还新建了望台、碉楼之属。
可是夯土城墙在春夏霖雨之时,难免松软坍塌,而江东乘机兵分三路齐攻,又以楼船巨舟进击。当船头甲板直与城墙齐平时,江东锐士猛卒齐上,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战的战术水平着实不错。过去多年里,江东在依托水军发起短促突击方面一向有杰出表现,今日这一战也堪称范例。
可惜雷远知道历史的走向,很清楚吴侯的能力极限在哪里,所以并不会因此重估江东的战斗力。
当雷远匆匆赶到城中时,远远看到孙权正勒马于城池南门。数以千计的将士如洪流般涌入城池,分头清缴朱光的残余兵力。
雷远视线所及之处,敌军大败奔走,敢于抵抗者或者跑得较慢的,都被芟草般地劈杀倒地,成为遍地尸体的一部分。有许多军人或民伕跪地求饶,哭号之声在城墙间往复回荡。
在追击过程中,伴随着不间断的屠杀、抢掠,甚至也难免有侮辱妇女的事情。雷远还看到一些在攻城时负责辅助的将校眼热吕蒙所部进城发财,所以将本部留在城外,带着自家亲兵入城洗劫。
其实皖城经过此前几度兵灾,已经退化成了纯粹的军事堡垒,殊少财富蓄积,城里的百姓大部分都是这一两年陆续投奔来的穷困绝望之人,也几乎没有随身财物。
明知此情,还非得要劫掠一番,可能是将领们要享受这个过程吧。对江东的将领来说,每一次出兵征战,都像是一次生意,折损多少兵力,消耗多少粮秣,都得从战后的洗城中赚回来。有钱财亦可,有物资亦可,都没有的话,将城中男女劫掠做奴隶也可。
于是就在雷远眼前,一名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被拉扯着发髻,横贯过街道,从她躲藏的地方,被拉到某处将士们群聚的地方去了。江东将士们的笑声和女子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像是尖利的锯子,在锯着雷远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