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的劳保鞋踩在断砖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极了当年他撬开施主家木箱时的动静。他眯起浑浊的眼睛扫过殿前的香炉,三足断了两只,剩下的一足还粘着半片烧焦的僧袍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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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三年前被他怂恿着去偷供灯油的小沙弥留下的,如今不知葬身哪个乱坟岗了?
“师父,佛像……你看看佛像。”
梁韬拽着他的袈裟下摆,出生在无神论的世界,对佛像还没有敬畏之心。
大雄宝殿的如来佛断了左臂,金漆剥落处露出灰败的泥胎,脖颈上还挂着半圈生锈的铁丝网。老和尚喉结滚了滚,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这里用金粉掺铜末画佛眼,骗得乡绅捐了三车金银财宝。那时佛前的长明灯昼夜不熄,映着他偷偷藏在蒲团下的银锭子,亮得能照见自己贪婪的影子。
“别碰!”
他猛地拍开杨碧瑶伸向供桌的手。那桌上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却在正中央留着个方方正正的凹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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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他临走时藏的那箱元宝压出的印子。心跳突然擂鼓般响起来,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特意在箱底垫了三层油布,还在周围埋了放些破损的经文残稿做幌子。
女孩没被吓住,因为手中有电磁枪啊,笑嘻嘻地着指向西厢房:“那里,
有光,那是从另一个世界射过来的激光吗?”
其实这些老和尚也不怎么信佛,笑道:“那是金光灿烂的光。你们快点跟着,走过这个通道就到那间仓库了,我们的金银财宝就在那里。”
残垣断壁间漏下的夕阳,正巧照在墙角的破碗上。老和尚认得那是他当年用来给相好的胭脂铺老板娘盛蜜饯的。如今碗里爬着几只潮虫,在暗红的污渍里钻来钻去,像极了他年轻时赌输后被人打破头流出的血。
“钱……
钱会不会被当兵的拿走了?”
梁韬看着四处的残垣断壁,终于有些担忧了,不过他又放心了,那到他的仓库没有铲车是对付不了的。
老和尚没应声,眼睛却瞟向佛像背后。那里本该有个暗格,是他三十年前花了三夜凿出来的,藏过骗来的地契,也藏过抢来的银镯子。他踉跄着走过去,指尖摸到砖缝里的朽木,一用力,整块砖竟松了。
后面是空的。
只有几粒老鼠屎,和一片褪色的红绸子。他认得那绸子,是五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和尚时,偷偷给邻村姑娘写情书用的。那姑娘后来被土匪抢走了,听说死在了乱葬岗。
风从破窗洞里灌进来,呜呜地响,像有人在哭。老和尚突然觉得膝盖发软,“扑通”
一声跪在了碎砖上。他想起自己这辈子骗了多少人,抢了多少东西,睡过多少女人,可到头来,女人没有了,那些东西也埋葬在地下了,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突然他感到一阵悲凉,两行眼泪掉了下来。
“大师啊,你的心肠怎么突然软下来了?怎么哭了?我们还没到仓库呢,你就知道那些今年财报没有了吧?”
杨碧瑶很不屑,突然指着院子角落,那里有棵被拦腰炸断的银杏树,树桩上竟新冒出了嫩芽,嫩得能掐出水来。
老和尚眯起眼,阳光透过残垣照在嫩芽上,亮得有些刺眼。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入寺时,师父教他念的第一句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那时他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梁韬把野和尚拉起来,拍拍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佛像都坏了,你还申请给谁看呀?我们赶快找到那些钱,把佛像修好了,再好好拜,比什么都强啊。”
野和尚站了起来竟然笑了:“小朋友啊,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啊。再往前走走,越过这些乱七八糟的烂砖破瓦,马上就到了。阿弥陀佛啊,佛祖保佑啊,那仓库还在啊。”
穿过齐膝的瓦砾堆,他们终于找到了那被炸毁的仓库。
仓库的铁门果然还嵌在断墙上。梁韬刚要伸手去拽门环,老和尚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
门闩上挂着的铜锁断成了两截,锁芯里还卡着半片生锈的弹壳。
“当兵的来过?而且也用上冲锋枪了。难道有人也穿越过来了吗?”
梁韬的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老和尚却盯着门轴处的新鲜划痕,那是被钝器撬开的痕迹,边缘还沾着几根灰黑色的鬃毛。他突然想起后山那窝被掏了的野猪,脊梁骨一阵发凉。说实话,老和尚连佛祖都可以不怕,但是他还是怕野兽的。
铁门
“吱呀”
一声被拉开时,梁韬看见老和尚差点瘫坐在地。
“这就是所谓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呀。”梁韬调侃道。
“七王爷呀,这是我对佛祖敬畏的表现啊。”老和尚很不好意思的爬了起来。
仓库里的木箱全被劈成了碎片,稻草混着纸币的残角堆在墙角,几只肥硕的老鼠正从麻袋里拖出一沓沓浸湿的钞票。最里头的铁柜像被巨力砸过,扭曲的柜门挂着半截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