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织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都要了?”
她怀里护着的,加上散落泥水里的,一共也就四五把完好的。
“嗯。”纳兰霏从湿透的荷包里摸出几块碎银子,塞进云织冰凉的小手里,远超过伞的价值,“拿着,去买双鞋,吃点热乎的。”
云织看着手里沉甸甸的、还带着体温的银子,又看看纳兰霏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眼神,再望望那边沉默伫立的夸蚩,大颗大颗的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混合着雨水砸在银子上。
她张了张嘴,喉咙哽咽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攥住那把绘着青绿山水的伞,像攥住了唯一的浮木。
夸蚩的目光,扫过纳兰霏湿透的肩背和云织冻得发抖的小小身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迈开步子,踩着积水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却也隔绝了周围窥探的视线。
他脱下自己那件同样半湿、却宽大厚实的靛蓝粗布外衫,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直接丢到了纳兰霏怀里。
“披上。”依旧是那副听不出情绪的腔调。
粗粝的布料带着他残留的体温和淡淡的汗味、楠竹清香混合的气息,瞬间包裹住纳兰霏湿冷的身体,隔绝了刺骨的寒意。
她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夸蚩却已别开脸,望向雨雾迷蒙的赤水河方向,侧脸线条冷硬。
他随手捡起地上另一把还算完好的油纸伞,丢给旁边还在抽噎的小荷:“拿着。”
小荷手忙脚乱地接住。
“雨一时半刻停不了,那个泼皮也可能回来。”夸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们的粮食,我让人送回纳兰府吧,不贵,30文钱。”
纳兰霏拢紧了身上带着陌生体温的粗布外衫,那暖意似乎也渗进了心口,驱散了方才的惊悸与寒冷。她看着夸蚩冷峻的侧影,雨丝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再顺着下颌滑落。
“多谢。”她再次轻声道谢,这次多了几分真诚的暖意。
第9章收留
雨丝如幕,将青石长街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汽之中。
檐角滴水成线,敲打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细碎又连绵的声响。小荷撑着伞,紧张地站在纳兰霏身侧,目光忍不住瞟向几步开外沉默高大的身影。
夸蚩只是随意地站着,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滴落,玄色短打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勾勒出悍利的线条。
他并未看她们,琥珀色的眸子望着迷蒙的河面,左耳的银环盘蛇在灰暗天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冷芒。
纳兰霏收回目光,转向还紧紧抱着那把青绿山水油纸伞、像抱着救命稻草的云织。
小丫头脸上的泪痕和泥污被雨水冲刷得淡了些,露出原本清秀的轮廓,只是一双大眼里还残留着惊惧后的茫然和不安。
“云织。”纳兰霏的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在这哗哗雨声中却异常清晰,“你家在何处?可还有亲人?”
云织瘦小的肩膀瑟缩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了。阿爹去年染了‘醉魇’……没了。阿娘……阿娘改嫁了,不要我……”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深深埋了下去,单薄的身子在湿冷的空气里微微发抖。
纳兰霏心下一沉。
这乱世,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她看着云织冻得发青的赤脚踩在冰冷的泥水里,又想起方才她护伞时,那孤注一掷的眼神和抽打醉汉的狠劲儿,一股怜惜夹杂着某种莫名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酿酒需要人手,尤其是心思灵巧、能沉下心做事的人。
这丫头能做出如此精细的油纸伞,手上功夫定然不差,心性也坚韧……
纳兰霏沉吟片刻,拢了拢身上那件带着陌生体温的粗布外衫,暖意似乎给了她更多决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