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强跟着去看时,发现工人果然把岸砌得像堵墙,当即让他们拆了重砌。
“就按自然坡来,”他踩着湿泥往溪里扔块石头,看着水花溅起的弧度,“让水漫上去时能打个旋,将来孩子们能在这儿摸螺蛳。”
冬至那天,工地上飘起细雪,凤凰木的棚子上积了层白,像盖了层糖霜。
马铁山让食堂煮了姜汤,村民们捧着粗瓷碗,蹲在棚子旁轮流喝。
周伯喝到第三碗时,突然指着一棵凤凰木的枝头:“看!有芽苞了!”众人凑过去看,果然见草绳缝隙里,鼓出个米粒大的绿点,被雪映得透亮。
“这树通人性,”王婶抹了把笑出来的泪,“知道咱们盼着它活呢。”
雪停后放晴,阳光把工地照得晃眼。
松涛里的单元楼已封顶,工人正在拆脚手架,露出粉白的外墙,与旁边的凤凰木棚子相映,倒有了几分生气。
小溪的冰化了大半,阿福带着后生们往溪里放了几十尾鲫鱼,说是从新界的鱼塘买的,“让它们在溪里过冬,开春就能长寸把长。”
柳溪坊的花坛里,冬青已栽得齐整,叶片上还挂着冰晶,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赵国强站在刚修好的小区入口,看着沈敬亭递来的“入住倒计时”——还有八个月。
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却不像月初那么冷了,隐约带了点松针的清香。
林秀莲拿着账本过来,指着“绿化支出”那栏:“买草帘和木炭的钱,比预算超了三成。”赵国强却笑着摆手:“值。你看那凤凰木的芽苞,比任何报表都值钱。”
暮色降临时,工人们扛着工具往工棚走,村民们则提着空竹篮往家赶——篮子里多了几个冻红的野果,是周伯在溪岸摘的,说“给娃们解解馋”。
马铁山最后一个离开,往每个凤凰木棚子旁撒了把稻谷,“防夜猫子来扒土”。雪后的星空格外亮,溪水里映着星星,像撒了把碎银,与工地上的灯火连成一片。
赵国强踩着结了薄冰的土块往回走,皮鞋底打滑时,就扶一把身边的凤凰木。草绳外的冰壳被体温焐化了点,渗到掌心凉丝丝的。
他想起沈敬亭说的,等明年夏天,这些树能遮住单元楼的窗沿;想起苏婉清画的效果图,小溪绕着花坛流过时,会有白兰的花瓣飘在水面;想起林秀莲算的账,说等小区开盘,这些绿化能让房价每平尺多卖五块钱。
但此刻他摸着树干上的芽苞,倒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第一户人家搬进来时,王婶栽的凤凰木正好开花;重要的是,孩子们在溪边捞鱼时,会想起阿福放鱼的那个雪天;重要的是,周伯能在冬青丛里,找到他当年埋下的木炭——这六百多亩地,不仅要长出房子,还要长出日子,长出带着人情味儿的时光。
车驶离工地时,车灯扫过溪岸,惊起几只躲在石缝里的麻雀。
赵国强降下车窗,冷风吹进来,带着溪水里的潮气和草木的清香。
他知道,等明年开春,这风里会多些花香,多些蝉鸣,多些孩子们的笑闹声——而这一切,都从这个飘雪的十二月开始,从这些裹着草绳的树苗、这条结着薄冰的小溪开始,慢慢长成一个家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