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杨屹泽读初中的时候,陆老爷子没退休,杨屹泽父母又忙,照顾他的担子全落在张老太太身上。有次开家长会,老太太刚从菜园子里回来,手上还沾着泥土,裤脚沾了点草屑,站在教室门口有些局促。教室里闹哄哄的,林依正坐在第一排跟同桌说笑,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的动静,也看到周围几个同学和家长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有人甚至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椅子,像是怕被那身“土气”沾到。
老太太局促地搓了搓手,眼神在教室里扫来扫去,带着点无措。林依没多想,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她没有躲开老太太带着泥土的手,反而主动牵住,轻声问:“奶奶,您是来开家长会的吗?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呀?”
老太太当时还不好意思地在衣角上蹭了蹭手,说找杨屹泽。林依就笑着把她领到杨屹泽的座位旁,还细心地帮她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奶奶您坐,杨屹泽在最后一排睡觉呢,我去叫他。”
第五章依依宝贝
就是那个画面,让张老太太记了好多年。她总跟人说:“那孩子眼睛亮,心更干净,一点不嫌弃我这乡下老太太,比城里那些娇滴滴的丫头好多了。”
后来知道杨屹泽和林依在大学偷偷好上,是在一个初秋的周末。杨屹泽破天荒地没往外跑,窝在老宅的沙发上翻手机,嘴角噙着点她从没见过的傻气。老太太端着洗好的葡萄走过去,一眼瞥见他屏幕上跳出的消息——“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我占好座了”,微信的名字是“依依宝贝”。
那瞬间,老太太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她没戳破,只在杨屹泽出门时,往他包里塞了袋刚烤的核桃酥,临了补了句:“给林依那丫头带点,她说爱吃。”
自那以后,张老太太对林依的照顾便更细了几分。知道林依宿舍离教学楼远,冬天总起不来吃早饭,她每周三都起大早,炖上一锅浓稠的小米粥,装在保温桶里让陈帅捎去学校,特意叮嘱:“让她趁热喝,胃里暖乎。”听说林依为了攒学费在外面做家教,天黑了才回宿舍,她又拎着一篮子鸡蛋找到杨屹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你个混小子,让姑娘家大晚上跑那么远,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不会去接接?”
有次林依来老宅送笔记,正撞见杨屹泽对着电脑发脾气,嘴里骂骂咧咧的,连带着给她递水时都带着股子火气。等杨屹泽摔门进了房间,张老太太赶紧拉过林依的手,往她掌心塞了块红糖糕,低声道:“丫头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这驴脾气,从小被惯坏了,说话跟带刺似的,其实没坏心。”她拍了拍林依的手背,眼里的疼惜藏不住,“他要是再跟你耍横,你就告诉奶奶,我撕烂他的嘴。”
那天林依走的时候,老太太硬是把一罐亲手腌的酸豆角塞进她包里,“配粥吃,开胃。”看着林依红着脸道谢的样子,她心里像揣了块暖玉——这姑娘性子纯,跟屹泽那混不吝的性子正好互补,就是太容易受委屈。她总得替这孩子多护着点,不然被自家那浑小子磋磨坏了可怎么好。
此刻病房里,张老太太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委屈:“你是没见过林依那孩子多好,懂事、心善,屹泽娶了她是福气。你倒好,整天想着那些门当户对,现在好了,把孩子逼得……”
后面的话被陆老爷子闷闷的咳嗽声打断,陈帅这才敲了敲门,推门进去:“张奶奶,陆爷爷,我来看看您二老。”
张老太太看到他,脸色缓和了些,只是眼眶还红着,念叨着:“帅帅来了,快坐。正好,你跟屹泽打电话的时候,替我好好说说他,让他赶紧跟那个曲婉婷断干净,回来好好对林依……”
陆老爷子被张老太太堵得没话说,知道跟这老太婆吵不出结果,只会被她指着鼻子骂得更凶,况且真吵急了,她保不齐又要回乡下住,到时候自己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索性闭了嘴,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沉默片刻,他转向陈帅,岔开了话题:“你们家那医药公司,最近在南方的扩张怎么样?我听老战友说,那边政策收紧了些。”
陈帅顺着话头接了下去,跟老爷子聊起行业动态,从集采政策说到新药研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聊得热络。后来老爷子来了兴致,拉着他在病房里摆开棋盘杀了两局,陈帅有意让着,却还是被老爷子骂了句“臭棋篓子”。
眼看日头偏西,陈帅找了个“家里老人等着回话”的由头告辞。走出病房时,走廊里空荡荡的,他脑子里又闪过林依那个消瘦的背影,脚步顿了顿——要不要去ICU外看看?
可转念一想,又摇了头。那姑娘连5万块都要反复恳求、执意要还,显然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定是不想让旁人窥见自己的窘迫。他若是贸然过去,反倒让她难堪。
放弃了这个念头,陈帅径直往医院外走。刚出大门,一阵风扫过,他隐约觉得背后像是有人拍了下,回头时只看到几个匆匆走过的行人,远处树影里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晃了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错觉吧。”他皱了皱眉,没再多想,裹紧外套融进了傍晚的车流里。
彩蛋
陈帅和杨屹泽的交情,是从军区大院的泥地里滚出来的。穿开裆裤时一起爬过老槐树,上学路上分享过同一块辣条,连挨陆老爷子的揍都常常是并排跪着——杨屹泽是主犯,他多半是那个“明知故犯”的从犯。
大院里的孩子都知道,杨屹泽是天生的“孩子王”。眉眼间带着股桀骜的野气,打架时永远冲在最前面,拳头硬,脾气更硬,谁要是敢惹他在意的人,他能追着对方绕着大院跑三圈。而陈帅呢,看着是个嗓门洪亮、说话带股糙劲儿的爷们,真动起手来却总被杨屹泽护在身后。有次杨屹泽为了抢回被高年级抢走的篮球,一个人撂倒三个,陈帅举着块砖头在旁边喊得比谁都凶,结果砖头还没扔出去,架已经打完了。杨屹泽拍着他的肩笑他“纸老虎”,他梗着脖子回“我这是战略威慑”,两人笑着闹着滚成一团,泥点子溅了满身。
陈帅太懂杨屹泽这副“混不吝”的皮囊下藏着什么。初中时杨屹泽已经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刺头”,逃课、打架是家常便饭,身边总跟着一群起哄的兄弟,却唯独对林依避如蛇蝎。明明路过她在的地方时会故意放慢脚步,却在她抬头看过来时立刻转头骂骂咧咧;明明知道有人想找林依麻烦,会悄悄让陈帅去“摆平”,自己却装作毫不在意。陈帅看得火大,有次堵住他问:“你装什么孙子?喜欢就追啊!”
杨屹泽蹲在操场边,手指捻着根草茎,声音闷得像堵了棉花:“我这样的人,身边一堆烂事,家里那些关系缠得人喘不过气,她跟着我,能有什么好?”他抬头时,眼里的戾气散了些,只剩点少年人的无措,“我姥爷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知道我跟她走得近,指不定怎么磋磨她。”
陈帅当时就踹了他一脚:“你他妈这叫保护?你这叫怂!”可骂归骂,他心里清楚,杨屹泽那点别扭的心思里,藏着多少怕连累对方的胆怯。
后来杨屹泽突然提出要出国读高中,家里人都以为他是闯祸想逃,只有陈帅知道为什么。那晚杨屹泽喝了点酒,红着眼圈跟他说:“林依想考A大,我去国外读预科,正好能跟她考同一所大学。到时候我学出点样子,家里那些破事也能扛住了,再……再跟她好好说。”
原来那三年的异国他乡,不是逃避,是少年人藏在心底的、笨拙的规划。
再后来,杨屹泽果然和林依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陈帅看着他偷偷摸摸送早餐、在图书馆占座的样子,总想起初中时那个嘴硬的少年。只是他没料到,陆老爷子的反对会那么烈,更没料到杨屹泽最后会以“出国发展”为条件离开。
陈帅是少数知道真相的人。杨屹泽临走前跟他喝了一夜的酒,说:“我必须把杨氏的股份拿过来,不然我姥爷那关永远过不了,林依也永远抬不起头,跟我他就过不上安生日子。”他说这话时,手指攥得发白,“等我站稳了,就把她接过去,或者我回来,总之……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这几年杨屹泽在国外有多难,陈帅看在眼里。他飞过几次去看他,见他住过狭小的公寓,啃过最便宜的面包,为了谈成一个项目能三天三夜不合眼。喝醉了就抱着他喊林依的名字,清醒了又装得云淡风轻。陈帅有时会骂他“自找苦吃”,却还是会在他需要时订最早的机票飞过去,陪他在酒吧喝到天亮。
只是关于曲婉婷,陈帅始终没问。兄弟间有些事,看破不说破。他只知道,杨屹泽手机里存着的,永远是林依高中时扎着马尾的照片。而现在,看着林依在医院缴费窗口前那副模样,陈帅心里的火又上来了——这个傻子,拼了命想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却不知道,她等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