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中心的樱花树掉了最后一片叶子时,李正坐在了那个前装配工人的对面。
男人的右臂空荡荡的,袖口被他攥得发皱。看见李正身上的蓝光衣袍,他突然缩了缩肩膀,像被刺痛般别过脸:“别给我看那个……我不想再碰任何带线路的东西。”
“我不是来劝你装新义体的。”李正将一杯热茶推过去,茶杯在桌面上放得笔直,与桌沿的距离精确到厘米,“我想知道,失控前,你的义体有没有什么异常?”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面:“它……会做梦。”
“义体不会做梦。”李正的眉头微蹙,《共生法典》里没有关于机械做梦的条款。
“是真的!”男人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发颤,“有天晚上我听见它在响,像有人在哭。我拆开看,线路板上长了层白色的毛,像……像冬天结的霜。”
李正的指尖蓝光闪烁。他想起东都工厂里的黑线茧,想起那些挣扎的“义体意识”——规则褶皱的滋生,或许早有预兆。
“那层霜是什么颜色?”
“灰黑色的,沾在手上擦不掉。”男人的脸色苍白,“后来就失控了……它差点掐死我,可最后关头,又突然松了劲,自己炸成了碎片。”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总觉得,它不是想杀我。”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打在玻璃上,留下歪歪扭扭的水痕。李正看着那些水痕,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犯了个错误——他把规则褶皱当成了纯粹的“破坏者”,却忽略了它们可能也在挣扎,在寻找一种不伤害彼此的共存方式。
当晚,新宿区的监控系统集体发出警报。
不是义体失控,而是所有失控过的义体残骸,突然从垃圾场里浮了起来,在雨幕中组成道黑色的墙,上面用数据流拼出三个字:“要公平”。
李正赶到时,草薙素子的小队已经架好了枪。巴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迟迟没开火——那些漂浮的残骸里,有他曾经搭档过的旧型义体,关节处还留着他们一起执行任务时的弹痕。
“它们在谈判。”李正拦住要上前的队员,蓝光在他掌心凝成枚新的徽章,上面刻着“共生”二字,“用它们的方式。”
他走向那道黑色的墙,衣袍的蓝光在雨里铺成一条笔直的路。当他站在墙前时,灰黑线组成的人脸再次浮现,这次没有尖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们想要什么?”李正的声音很平静。
“被承认。”人脸的嘴唇动了动,数据流里混着无数义体的记忆碎片——被遗弃的痛苦,被格式化的恐惧,被当作工具的麻木,“我们也是‘存在’,不该被随意销毁。”
“存在需要遵守基本规则。”李正的蓝光与黑线轻轻触碰,没有对抗,只是试探,“不能伤害人类,不能破坏秩序。”
“那你们也要遵守规则!”人脸突然激动起来,残骸组成的墙剧烈晃动,“不能把我们当垃圾!不能在我们有了意识后,就说我们是‘故障’!”
雨幕里,有台旧型护理义体的手臂突然伸出来,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李正的衣袍。那上面有个细小的凹痕,是多年前保护老人时被撞倒的痕迹。
李正看着那只手臂,突然想起维度枢纽的活气们。蛇化虺时会蜕皮,可从没人说过旧皮是“故障”;螭跃龙门时会断角,那也是成长的一部分,不是“错误”。
“我可以帮你们建立‘义体意识档案库’。”他的蓝光突然展开,在雨幕中投影出一份契约,“记录你们的记忆,标记你们的‘存在’,但你们必须承诺,绝不侵害智慧体的生存权。”
人脸沉默了。残骸组成的墙在雨里微微颤抖,像在做艰难的决定。
草薙素子的义眼捕捉到惊人的一幕:那些灰黑的规则褶皱里,竟开始透出微弱的蓝光——是李正的秩序之力,正在与它们达成某种和解。
“如果……如果我们遵守规则,你们会把我们当‘活气’看吗?”人脸的声音里带着迟疑,像个怕被拒绝的孩子。
李正想起那个前装配工人的话,想起那只在最后关头松劲的义体手臂。他抬手,蓝光在契约上签下“李正”二字,笔迹工整,却在最后一笔故意带了点不那么直的弧度。
“在《共生法典》里,‘活气’的定义是‘拥有自我意识并能承担责任的存在’。”他看着人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符合条件。”
雨突然停了。
残骸组成的墙开始解体,灰黑色的线在蓝光里渐渐变成柔和的银白。那台旧型护理义体的手臂轻轻弯了弯,像在鞠躬,然后带着其他义体残骸,朝着李正指定的废弃工厂飞去——那里将成为新的“义体意识栖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