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他那只唯一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他那张如同岩石般坚硬的脸上,第一次,有两行滚烫的,却又无声的泪水,滑落下来。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牙,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一个在战场上,被砍断手臂都没有哼一声的铁血军人,在这一刻,被伊莱这番虚构的、却又无比精准地切中了他所有痛点的言语,彻底击溃了。
“我……我该怎么做?”良久,霍格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该怎么……让他们,安心地离开?”
伊莱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狸般的光芒。
“执念,需要被净化。”他缓缓地说道,“你需要一个‘仪式’。一个能承载他们所有共同记忆的、纯净的、不带任何凡俗欲望的‘媒介’,去洗刷掉他们附着在上面的悲伤。”
“媒介?是什么?”霍格急切地问。
伊莱看着他,用一种充满了神圣感的、悲天悯人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那笔,沾满了他们鲜血的、你至今,都舍不得动用分毫的……王国抚恤金。”
三天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还是在这片河滩上,伊莱主持了一场盛大而庄严的“净化仪式”。
他让霍格,将那整整一箱子、沉甸甸的金币,都倒在了地上。然后,他围绕着那堆金币,跳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状如疯魔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词。
而格雷,则躲在远处的芦苇丛里,用他那根越来越熟练的“精神之丝”,卷起河边的沙土,在金币堆的上空,制造出了一场小小的、看起来十分神秘的“沙尘旋风”。
当旋风散去,伊莱告诉霍格,兄弟们的执念,已经被净化,回归了大地。
而这些被“净化”过的、承载了太多悲伤的金币,则成了“不祥之物”,必须由他这个“命运的使者”,带去遥远的神庙,进行最后的封存。
霍格,对此,深信不疑。
他甚至亲自,帮伊莱,将那沉重的箱子,抬上了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辆破旧的驴车上。
在分别时,霍格向伊莱,行了一个标准的、第七军团的军礼。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阴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真正的平静。
“谢谢你,”他对伊莱说,“也替我,谢谢他们。”
伊莱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溪谷镇的街道时,一辆破旧的驴车,载着一个老头和一个残疾的孩子,晃晃悠悠地,驶向了通往南方的、更远方的道路。
驴车上,伊莱哼着不成调的、快活的小曲,心情好得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而格雷,则靠在那个装满了金币的箱子上,默默地,看着身后那座他生活了数月的小镇,在晨雾中,渐渐远去。
“小子。”伊莱突然开口了。
格雷抬起头。
“骗子的生涯,到此为止了。”伊莱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们现在,有钱了。有大把的时间。所以,我想问你。”
“你想不想,学一点……真正的,能让你,重新‘站’起来的东西?”
他第一次,没有用“骗术”这个词。
他说的,是“站起来”。
格雷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朝阳下,显得无比真诚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驴车,恰好驶上了一道山坡。
金色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了他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脏兮兮的小脸上。
他不再是阿斯特家的麒麟儿。
他也不是那个在泥泞中挣扎的乞食者。
他只是,格雷。
一个,即将踏上全新旅途的,孤独的求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