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萑回到崔家,将路遇公主,险些被抢的事告诉了父亲崔文应。
崔文应是个瘦高的中年人,觉得世道不堪风气日浊,自负清流不与世俗合污,讲究的是安贫乐道君子固穷的处世之理,看不惯包括大舅子家在内的诸多人与事,眉头时常是皱着的,因此留下了两道印痕。
他闻言重重将茶盏砸在桌上:“岂有此理!御史大夫与中丞都是尸位素餐的么!王子犯法本该与庶民同罪,做出此等无耻无德之行更该严惩!皇帝纵女任性欺男霸女,世人竟也熟视无睹听之任之!岂有此理!”
说着,崔文应起身向外,大有要拼着这身官服不要闯到御驾前讨要个说法的架势。
崔萑依然从容镇定,将歪倒的茶盖扶正,立在崔文应面前道:“父亲不要气恼,此事因我而起,不可牵连家人,我自有应对之法。”
崔文应眉头紧皱默然看着崔萑许久才道:“对方是皇帝幺女,深受宠爱。你应对什么!在权势面前再多银钱也是泥石土块!沈万山真是教坏了你,凡事总想着用钱解决!”
崔萑垂眸,目光落在父亲打着补丁的官服下摆,后者察觉到其目光似的,侧了侧身子,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父亲,银钱自然疏通不了凌驾世人的皇家,用处有限。但即使公主不顾名声,陛下总会有所顾忌的。”崔萑语速平缓沉着,不卑不亢,没有过分的惊慌或愤怒,“回家之前,我去了趟大慈恩寺。”
崔文应闻言眉头稍缓:“若是空了大师还在,当然能庇护于你,可惜……我这就进宫面圣!”
“父亲,我不会牵连家人的。”崔萑拦着不让,重申道,“若事态真的不好,由我一力承担,总不能让我一人带累崔家全族。”
“你这说的什么话!”崔文应怫然大怒,“上了崔家族谱的,便与崔家荣辱一体,说什么带累!近墨者黑,跟着姓沈的,净学些市侩精明的习气!”
说罢崔文应拂袖而去。
崔萑望着瘦高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蘸着洒在桌面上的茶水。
朔风卷走最后的热气,指尖发冷。
崔萑低头,发觉自己写了个“浮”字。
浮星如炬,长煜乎夜。
浮星煜是个任何人见过就不会忘的存在——
一身雪白病骨孱弱,俨然一副活不起的样子,立在雪地里言行举止间似乎比霜雪更冷更寂,仿佛朔风一吹他就要散成一堆白骨。
崔萑却觉得他名字里那个煜字起得很好。
他看向崔萑时眼里跃动着灼热的光芒。
好像生吃了能长生不老似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知虎何在,日日空悬心。
和浮星煜的初见打开了崔萑对这个世界重新认识的大门。
长安见。
何时见?
偌大的长安,等一次重遇如大海捞针。可除非对方主动露面,崔萑想不到见面的办法。
不久之前崔萑被永安公主为难,虽然设法自救了,但见效不会太快。然而崔家不仅没有祸患临头,父亲反而升了官。
此事会和浮星煜有关吗?
不得而知。
崔萑轻叹一口气,转身去了书房继续读书。
崔文应后来并未在皇帝面前直接控诉其女失德,倒不是老崔瞻前顾后有所畏惧,而是在那之前皇帝先下了一道旨意——
圣旨称,永安公主成婚一年有余尚未回夫家原籍祭拜祖宗,以尽人妇之礼。特许了驸马半年假期,令其夫妇回洛州祭祖。
洛州可远不如长安繁华,皇帝还明文命令公主在祖坟之旁结庐祭拜,要简朴刻苦诚心供奉,几乎是变相的流放与软禁半年。
洛州是百年前女皇出生之地,女皇是昭宗皇帝之妻,当今皇帝之母,是公主之祖母,驸马之堂姑祖母。
崔萑这才知道,原来永安公主已经嫁人,其驸马乃宁王之子,女皇的侄孙,算来还是她青梅竹马自小相识的远房表哥。
可亲上加亲也不妨碍这对少年夫妻貌合神离抢男霸女各得其乐。
无论如何,这道圣旨来得及时,崔萑安安稳稳在崔家住下,不受外界干扰专心备考。
距离会试的时间越来越短,年节也越来越近,日子一日胜过一日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