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徐阶问道,众人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到沈默身上。
“我对蒙古人自宣德年间以来的入侵,做过一个统计分析。”沈默言出必有实据,这也是他说话总让人信服的原因之一:“发现这次入侵,是蒙古人侵入我国境最深的一次,截止到昨日,仅俺答部便已接连洗劫了十一个府县,还破天荒的攻破了城池,这都与他们之前,单纯以掠夺为目的入侵,有很大区别。”接着又解释道:“如果只为了掠夺财物,那么他们完全没必要入侵这么深,就算一路上收获不够,那么在攻陷石州城后,也该彻底满足,打道回府了……但他们现在却在我军民全都警戒起来的情况下,继续往我纵深活动,显然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在什么?”郭朴出声问道。
“呵呵,这哪能乱猜。”沈默笑笑道:“不过我料定,不出几日,咱们就能知道他们的目地了。”
虽然沈默不说破,但在场众人都从他的分析中,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不到那一天,谁也不会说破。
对于沈默能这样表态,徐阶是很欣慰的……他自当上首辅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严阁老当年的苦衷,身为这个国家实际上的决策者,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将国家推向深渊,也使自个身败名裂。换成谁坐在这个位子上,可能都会不约而同的先求稳。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首先是不能出错,至于立不立功都无所谓了。
虽然迫于舆论和道义的压力,他必须代表朝廷,拿出坚决的态度,但内心着实想要慢一些,稳一稳,看清了局势再做决定。所以沈默相当于给了他个台阶,让徐阁老就坡下驴,一面加紧调集粮草、部署部队,一面命部下广派斥候,严密监视俺答动向,待事态明晰后,再确定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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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把任务都分配下去,徐阶总算是松口气。散会后,他留下了沈默和张居正单独说话。
值房中,老首辅不必再伪装沉稳,一脸忧色道:“你们说,这次会怎样收场?”
“江南说的不错。”张居正道:“我也认为,俺答他们八成是看着我新君即位,趁机大举压境,设法胁迫皇上签订澶渊之盟,重开边贸……”
“嗯。”徐阶深以为然道:“鞑虏渴望开边久矣,为师当年在江南这个位子时,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朝廷迫于压力,权且答应了下来,在宣府开放马市,但不久便因为鞑子强买强卖,公然抢掠,甚至打杀我互市官员,便被朝廷又关闭了。”
之前说过,蒙古部落有上百万之众,却因为游牧民族的特性,只能放牧挤羊奶,不会生产日用品,想跟明朝人买吧?可双方处在交战状态,明政府不让老百姓和他们做买卖,那就只能抢了。于是一次次蒙古铁骑冲入中原,待其满载而归时你再看,马背上最多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锅碗瓢盆。
你还别笑,不兴师动众出来抢的话,连这点东西也没有。别看蒙古人每年耀武扬威,心里却早腻歪透了,老为了这点东西出来打劫,高风险、没保障,投入产出严重不符,太不划算了。
谁不想图个安稳呢?所以他们一直渴望,能恢复五十年前那样,大家在边境上开个市场,不用打打杀杀,就能得到足够的生活必需品。
看起来,‘开边互市’是个消除战争、永享和平的好办法,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只有在实力对等的前提下,贸易才能带来和平。现实却是蒙古人强横,明朝处于弱势,人家是不可能和你老老实实做生意的,拿几匹老掉牙的瘦马,就要换你价值千金的货物,你给不给?不给就打砸抢。再精明的汉人,也没法在互市上赚到钱,所以百姓对此极不感冒,朝廷更是引以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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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这是昨天的,今天的另发。
第七七七章 西风劲(中)
第七七七章西风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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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开边,这都是礼部的事情。”听了张居正的话,徐阶看向沈默道:“你这个礼部尚书,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老师方才也说了过去的经历,所以恕学生直言,无武备不足以言文事,战场上打不过,谈判桌上就赢不了。”沈默却一扫平时皮里阳秋的做派,明确表达出自己的观点道:“如今鞑虏来犯,破我城池,屠我百姓,辱我国体。妄图以武力胁迫我开边互市,如果这时我们态度软弱,一味求和,只会令其自以为得计,就算今番退去,往后若稍不如意,必又挥师重来,一而再、再而三,绝不会跟我们客气。这世上没有喂得饱的豺狼,只有上了膛的猎枪,不打一仗就谈判,这个礼部尚书我宁肯不干”
“说得好”张居正在一边叫起好道:“我也是这样看,必须要打一仗,就算打不赢,也要让鞑子知道,我汉家男儿、有辱必报的决心”
见两个学生一起热血起来,徐阶唯有苦笑连连,道:“你俩说得倒轻巧,万一输了,我这个首辅顶多面上无光,可你们这些首倡者,非得把仕途赔上不可……”
“师相,有时候不能太惜身啊”张居正一句话堵上去,让人依稀看到,十余年前那个满腔热血的小张大人:“不管后果如何,我愿意上书请战”
“我也是。”沈默站起来,走到张居正身边,但他的态度更为缓和道:“老师,不大不小的一战而已,胜则一本万利,即使败了,也无伤大雅,不会那么严重的。”
徐阶陷入了沉吟,在他的印象中,沈默每次这样坚决,都是有必胜把握的……如果这次也不例外,那当然是好。毕竟徐阶也想用一次胜利,将自己和严嵩区别开来,摘掉‘甘草国老’的帽子。
当然他必须考虑到失败了怎么办,还是那句话,官当到这个份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要想下这个决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