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清进出萧奇兰的府邸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但出来时她觉得天都黑了。
她仰脸看了好一会,才发觉是灰云聚集,要下雪了,那就意味着严观要在野地里过几个雪夜了。
狩礼的地点并不一定,也是依据圣人的喜好再经过钦天监判断而定,但无非就是鸣犊泉、北原、西原这几个地方,以及景山。
景山上一次被选为狩礼所在地是九年前,明宝清那年十四岁,严观那年十七岁。
明宝清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十七岁的严观,他揣着一颗杀心,肯定把自己藏得很好,藏在山崖的缝隙里,藏在的草木的枝丫里,那恨意这样浓烈,经年不散,直到裹挟着箭矢,直直扎断了晋王的颈骨,让他狼狈地从马上跌下。
明真瑄说,晋王当下并没有死,而是挣扎了三两天才死透的。
‘那岂不是和严观的阿娘一样死法?’
明宝清想着,想起严观的眼睛,担着差事时,他的目光严肃而凶戾,但看向她的时候总是静悠悠,即便情欲上涌,令他的目光沸腾如烧,明宝清也不担心他会伤到她。
唯有大仇得报,心池才能享有本质的平静。
而十一岁的严观在明宝清记忆里也是一团模糊,她只记得那个男孩那么瘦,那么小,简直是一只路边的野狗。
他跪在母亲身边时蜷成一团,身上沾满了他母亲的血,像刚刚被分娩出来的小兽,正在替他难产而亡的母亲哭丧。
不过,严观又好像没有哭,他的颤抖是因为愤怒。
那个大帐的主人显然是晋王,他死在严观箭下,更死于他自己的傲慢和残忍。
明宝清实在不能说严观做错,她甚至应该替他欢呼,如果某日游飞也一箭洞穿了邵阶平的心脏,而且如严观这般全身而退,那么明宝清也会微笑。
‘可他全身而退了吗?’明宝清忍不住想,‘圣人把他挪到那个位置上,究竟是要做什么呢?旁观他的惴惴不安吗?令他终日生活在惶恐中吗?’
站在明家的废墟上,明宝清是不是应该恨严观呢。
她咂摸了许久,却并没有在自己对他的感觉里品味出恨意,只是不满。
难道真是被情爱击溃了头脑,所以不恨他,反而在担心他?明宝清不知道,她心里很不好受。
明宝珊她们在皇城门口等到明宝清时,她满脸郁色,神情冰冷,看着扑到马侧抓着她脚腕哭泣的林姨皱了皱眉。
“已托了人将小弟要到宫外贵人家中去伺候了,不会进宫做内侍。”
朱姨讪讪附和道:“那就好,那就好。”
明宝清抬眸看向她,面上没什么表情。
朱姨低下头,悄悄拽明宝珊的衣角,示意想回去了。
明宝珊仰脸看着明宝清,快步走到马侧,轻声道:“阿姐,你怎么了?”
林姨还在另一旁不停追问,‘真的吗’‘哪家的贵人’‘我想去看三郎’云云。
偏偏这贵人‘名不正言不顺’不好提她,她的家宅也不像温泉庄子那么好进。
明宝清看了明宝珊一眼,转首对林姨道:“既是贵人,求她出手相助已经僭越,实在不好去登门烦扰,你只消知道三郎如今安然无恙就好了。”
这话落在林姨耳中,像是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