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惑
床上的病人下意识地要跳起来,普普通通的病房午后,差点发生了闻所未闻的医学奇迹。董大成在外间听见动静,推门一看:“你不是准备睡午觉?隔壁的中风大爷都快被你一嗓子吼醒了。”
林煦安充耳不问,对着手机频幕亲了一下。
董大成竖起中指,外带做出一个呕吐的动作。
“油腻。”
这能叫油腻?他还能做出更恶心的事你信不信?
守得云开,这小子懂什么。
林煦安懒得搭理自家助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回覆曹仕建,此时聊天窗口一抖,粉色清真寺头像的clayton_shin发来了视频邀请。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怎么打来了!
我我我没准备好啊!
林煦安用力抓了抓头发,努力让自己鸟窝头顺眼一点,“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你睡得跟死猪一样人家都见过!”
董大成吐槽归吐槽,手上不停,迅速帮自家艺人整理乱发。
算了算了,破罐子破摔!念头一起,林煦安飞快地点下通话按键。
出乎意料的,视频裏没有出现曹仕建的身影,而是对着浅黄色的一片,似乎像是……天花板?
手机画面静止不动,画外音也格外安静,周围不像有其他人在,但不知为何,过于平静的氛围反而透出古怪,让人没来由地心裏紧张。
就在林煦安准备开口询问时,屏幕裏传出曹仕建的声音——
“我记得,你们平时会写一些二级市场影视传媒的研报,对于我朋友提出的网络公司‘流量变现’现象,说说你们的想法。”
电话这头的两人懵了,互相对视一眼。
什么情况?那个人……在开会?
与此同时,信建高科四楼的会议室,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曹董手边的手机。
会议室内安静得几可落针。
听清楚曹先生的要求,在座员工选择默不作声,最后,一位年长的研究员小心措辞道:“曹先生,如今影视行业不景气,虽然部分公司的凈利润有所增长,但整个行业的roe、roa都在逐年下降,我们写的那些,大部分出于个人兴趣,不能作为下阶段的投资指向……”
“我不是质疑诸位的研究能力,我只是想听一些专业的意见,你就当作是私人的咨询服务,不用紧张。”
资深的研究员想了片刻,才娓娓道来:“其实,流量变现是一个老问题了。往前推十多年,当时国内几大门户网站凝聚了众多人气,产生了巨大的网络流量,但却长期无法盈利,总结原因,单纯的流量积累,不过是跑马圈地式的数量扩张,并不能产生实际的收益,只有将盈利模式建立在‘有效影响力’的基础,才能实现媒介的经济效益。”
似乎是在替某人解释,曹先生补充一句:“这就是前几年,娱乐公司打造‘流量明星’的目的,规模大的影视传媒公司,可以利用自身携带的舆论力量,来产生所谓的‘有效影响力’。”
“曹董说得不错。放到当前互联网的环境来看,媒介的范围更大,不仅局限于娱乐圈明星,所谓流量,其实是这些媒介吸引到的用户数量。至于流量多与少,可以体现在媒介所获取的曝光量,以及在这类数据基础之上的各类指数。曹先生您……朋友指出的流量变现,我认为其实是互联网企业利用核心媒介,试图围绕平臺用户,建立产品与用户、产品与产品、用户与用户之间的关联,并从中获得超额的经济效益。”
“说得很好。”曹仕建微微点头,“‘连接经济’的观点,相比‘影响力经济’,更符合当下互联网时代的传媒特征。只是,这种‘唯流量论’,也反映出网络平臺对规模效应的过分追求,最终会给投资导向带来不利的影响。”
“确实是这样。对资方而言,一个最常见的保护动作,就是制作方和资方之间的‘对赌协议’。作为收购影视产品的视频网站,在购买影视制作商的作品时,因为对于剧集热度不确定,在购买初期只会支付部分费用,当剧集播放量达到预期程度时,制作方才会收到全部尾款,反之,该网站可以少付或拒绝支付尾款。因此,前臺播放量,就成为资方能否实现全部预期收益的关键所在。”
“片方通过刷量获取更多市场关註,以此吸引资本,但投资方势必会因数据造假而面临更大的亏损风险。”曹仕建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似乎在提醒自己,也在提醒电话那头的人,“网络平臺将活生生的人,物化成流量与媒介,个体化的劳动被定量地制约和操控,这恐怕就是资本主义经济下,现代人必须遭遇的生存困境了。我记得《启蒙辩证法》裏有一句,精神的真正功劳在于对物化的否定,一旦精神变成了被消费的文化财富,精神必定走向消亡。所谓的‘唯流量论’,也是如此。”
说完,他拿起手机,直接关掉了视频通话。
会议室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氛围,众人一面惧于曹仕建的阴沈个性,一面好奇到百爪挠心,直到中午的短会结束,竟是无人敢开口询问电话那头究竟是谁。